大明文魁 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得意樓

聽說要說動李汝華，馬會長不勝唏噓。

馬會長道：“回稟員外大人，我們什么辦法都試過了，派人送了禮，也放低身段上門，但他就是不吃這一套。”

張?zhí)┱鲹u了搖頭道：“這天下哪里有什么清官，也哪里有真油鹽不進(jìn)的人。”

馬會長道：“這巡鹽御史看得風(fēng)光，但任滿后就要外放，一旦外放則勢減萬鈞，萬一到了邊遠(yuǎn)地方任參議……聽聞王閣老已經(jīng)回朝了。”

這王閣老不是王錫爵，而是王家屏。張四維丁憂時候，見暫替他為首輔的申時行勢力日大，于是將同鄉(xiāng)王家屏安插進(jìn)內(nèi)閣。

但王家屏入閣后與申時行甚是曖昧，對于張四維當(dāng)年的提攜也沒有多感激。

所以張?zhí)┱鲗ν跫移梁懿粷M，但不滿歸不滿，張?zhí)┱饕膊粫言捙c他們明言，而是道：“京里的事我方寸，但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這儀真批驗所里除了你們馬家外，還有誰的鹽。”

許宗道當(dāng)即道：“梅家的三萬引鹽在儀真。”

聽到梅家兩個字，張?zhí)┱髅碱^一皺，他當(dāng)年與梅家的人，曾在青樓里爭風(fēng)吃醋過。后來給他拔得頭魁，算是棋勝一招。

馬會長略微知道張?zhí)┱髋c梅家這點瓜葛，當(dāng)即道：“眼下梅家老爺子早已不出面了，事務(wù)都是給兩位公子打理著，大公子梅堂負(fù)責(zé)鹽業(yè)。聽聞他在京師里的靠山倒了，不過此人很有心計平日里偽儒好施，裝孟嘗君養(yǎng)了不少清客，還拿錢財來結(jié)交當(dāng)?shù)匚氖浚院苡忻！?p/> 許宗道道：“任何南直隸官員都不敢拿捏梅家，否則本地的讀書人第一個不答允，也唯有李巡按自居青天，故而才什么人都敢惹。”

張?zhí)┱鞯溃骸耙膊皇侨遣黄穑抢舷酄斣冢芳矣秩绾畏旁谘鄣住！?p/> 就在這時馬公子忽然道：“員外大人，這幾日在下在揚州城里碰到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說與老相爺相識，看起來甚有來頭，不知員外大人可知他的底細(xì)？”

幾名侍女這時候眾人端來毛巾，熱茶，張?zhí)┱餮劬σ惶粽每吹搅艘幻蚕鄻?biāo)致，氣質(zhì)優(yōu)雅的侍女，對于馬公子的話也不甚上心。

這一幕馬會長，楊知府都是看在眼底。

李墨祟也是道：“是啊，此人來頭不小，下官當(dāng)時也覺得此人甚是不凡，似乎是朝廷大員。”

揚州知府笑著道：“哪里有如此年輕的朝廷大員？又怎么會到揚州來？”

馬會長沉著臉道：“昨日你就是被這個人打得？”

馬公子撫著頭臉上的青腫處道：“回稟府臺，此人一句話就幫吳胖子兌了一千鹽引，還道出了天子贈我們馬家御匾上的字？”

楊知府微微訝異，當(dāng)即看向張?zhí)┱鳌?p/> “你說三十歲？”張?zhí)┱骰剡^神道，“家父六年前丁憂，回鄉(xiāng)后一步不出，什么后生也沒見過。”

楊知府也是點點頭道：“是啊，這幾日揚州沒什么官員途徑，若是有驛站那邊早就有消息了。”

說到這里，馬公子，李墨祟臉色都有些難看。

張?zhí)┱鳎瑮钪歼@么說，那就真沒有。

馬會長當(dāng)即赧然道：“犬子目光短淺，識人不明，讓員外大人見笑了。”

而楊知府也瞪了李墨祟一眼，覺得他丟了揚州地方官員的顏面。

張?zhí)┱饔挚戳四鞘膛谎郏栈啬抗獾溃骸熬┏抢镞@樣招搖撞騙的人可真是不少，沒料到揚州也有。你們還是想想怎么與李汝華打交道吧。”

當(dāng)即張?zhí)┱麟x座，眾人也是起身。

馬會長大覺得丟了面子，于是將許宗道叫來，對著那名被張?zhí)┱骺粗械氖膛焓贮c了點。

許宗道當(dāng)即會意，當(dāng)即將那侍女叫到一處無人地方問道：“你來馬家有幾年了？”

“六歲進(jìn)的府，已經(jīng)是十年了。”

“你交好運了，員外大人看上你了。他來金陵為官，妻兒都在山西，身邊難免寂寞。你若能伺候好他，既是報答了我們馬家收留你的大恩，將來或許還能飛上枝頭變鳳凰，若被他收了房，下半輩子富華富貴享之不盡。”

“許先生奴家都明白了，奴家以后的富貴都在這位大人身上了。奴家一定伺候好他，好報答許先生與馬府對奴家的大恩。”

“真是聰慧！”許宗道點點頭。

那侍女看了遠(yuǎn)處的張?zhí)┱饕谎郏运@樣出身的女子，將來最好出路不過成為府里某個公子的偏房或者陪房，要么就是被賞給哪個莊客。若是能入張?zhí)┱髑嘌郏退闶钱?dāng)一個小妾也是出頭了。

就算不圖什么，單看馬家上下對他那恭敬的樣子，也是值得她投懷送抱的。

而此刻馬公子則是氣惱非常，他覺得自己被林延潮欺騙，于是當(dāng)即吩咐馬家所有的人去找林延潮。

李墨祟看馬公子那樣子，想提醒幾句，但想想還是算了。

他是舉人出身，更沒有背景，平日在官場上也多為人擠兌，不說馬會長，連馬公子平日也不把他放在眼底，所以此刻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李墨祟回到衙門后就吩咐人，打探巡鹽衙門的消息。

他平日治下有方，衙門里的人不敢敷衍，不久一名公人即來稟告消息說，明日在新城的得意樓，李汝華定了一桌酒宴。

李墨祟心細(xì)問了一句，李汝華請什么人。

那公人道，似乎是梅家。

李墨祟覺得此事很緊急，立即將此事派人稟告給楊知府。

到了晚上，楊知府派人半夜來到縣衙告訴李墨祟。楊知府明日也在得意樓設(shè)宴，代表揚州地方官，商人給張?zhí)┱鹘语L(fēng)洗塵。

李墨祟暗嘆此舉高明，如此不動聲色地即將張?zhí)┱髋c李汝華見面的事敲定了。

次日，李墨祟收拾妥當(dāng)，前往得意樓。

這得意樓是揚州有名的酒樓，本幫菜極為地道，平日是賓客盈門，常常要提前半個月定位子。

如李墨祟如此知縣，平日也是很少來此，今日換了常服坐了轎子到此。

這得意樓在迎恩橋旁，小秦淮邊，樓上可將整個揚州的景色盡收眼底。

李墨祟下了轎子，就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音，但見幾十人聚在得意樓對面的樓下，這些不是青衫書生，就是鹽商的紈绔子弟。

李墨祟派人打聽才知道得意樓對面開了一間青樓。

這青樓不同于妓館，青樓里只有一個女子。這就如同李師師，魚玄機般，整個青樓里除了一人外，其余都是丫鬟或服飾她的人。

青樓女子不僅容貌要過得去，最重要必須是才情出眾，琴棋書畫不說，還要能詩會對，寫一手好文章。

才情越是出眾，越能引起讀書人的追逐。

眼下這些公子哥們聚在青樓下面，就是為了博得見江南名妓柳煙姿一面的機會。

這青樓女子既是才情出眾，那么要見她的讀書人也必須文采斐然，所以在見面前必須經(jīng)過比賽，這就是旗樓賽詩。

所謂旗樓賽詩，就是青樓女子出題，然后這些讀書人寫一首詩然后呈上給對方過目。詩句能夠入眼，方能得以一見，否則就算金山銀山擺在那邊也進(jìn)不了門。

現(xiàn)在青樓的兩面旗桿下，這些年輕書生爭相在照壁前提下自己的詩句，自有丫鬟將所題的詩句摘抄下來送上樓去。

李墨祟見這一幕深感世風(fēng)日下，讀書人都去青樓前爭名奪利去了，又有幾個人胸懷抱負(fù)呢。

李墨祟搖了搖頭，當(dāng)即步入得意樓。

果真得意樓里此刻已是客滿，但李墨祟還未亮出自己知縣的身份，當(dāng)即眼尖的店小二即上前道：“老父母來了，楊知府已是到了，他請你來了直到三樓雅間就是。”

李墨祟吃了一驚，心道自己還是晚了知府一步，當(dāng)即就從扶梯往樓上去。

就在這時李墨祟到了二樓。這得意樓的二樓都只有四座二座。

李墨祟看到臨軒一個男子與一名男孩對坐，這男子看著河景，而那小男孩對著桌子幾個蒸籠點心正大快朵頤。

此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初在縣衙里出言不遜的林延潮。

李墨祟見了林延潮不由有些生氣，但又想起當(dāng)日他贈給自己的那首詩，想了想當(dāng)即走到對方桌旁道：“你可還認(rèn)識我嗎？”

但見對方一愕，然后笑了笑起身道：“這不是父母官嗎？幸會。”

見對方還是在擺架子，李墨祟氣不打一出來當(dāng)即道：“馬公子已是識破你的身份，眼下正在全城找你的下落，你若是想活命，就速速離開此地。本官可以當(dāng)作沒看見，放你一馬。”

林延潮當(dāng)即失笑當(dāng)即道：“多謝父母官提醒。好吧，那我這就走。”

林延潮話音剛落，他面前的男孩即出聲道：“爹，這人是誰？”

林延潮笑了笑道：“用兒，好叫你知道，這位是揚州城的父母官李知縣，快過來行禮。”

林用抬頭看了一眼滿桌子的茶點沒有動，嘴里繼續(xù)大嚼。

“不可無禮。”

林用懶洋洋地下桌，低聲埋怨道：“要我拜這芝麻官作甚？”

林用此言一出，李墨祟頓時色變，大人如此也就罷了，怎么連小孩也這樣。

林延潮則道：“芝麻餅一會再給你買，在下平日管教無方，還請父母官見諒。”

林用看了父親一眼行禮道：“老父母在上，林用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