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八百八十二章 自己人

聞之商丘河工料場被燒，林延潮，黃越都是立即從夏邑趕回商丘。

河工料場在商丘北的萬戶林鋪，這里有一條馬腸河，河工大料都是從河上游順?biāo)逻\(yùn)至，然后在河邊建了料場儲(chǔ)放大料，以備筑堤隨取隨用。

除了大料，此外老百姓種了一年的柳樹蘆葦茭草，三日前也剛剛從民間征發(fā)，運(yùn)至料場。

林延潮看見料場時(shí)，已是被燒成了一片白地，六間倉房都是殘?jiān)珨啾?，滿地狼藉。

林延潮撿起一片瓦礫，面上平靜，原來得知料場被燒時(shí)的驚怒，這一路走來時(shí)，早已是漸漸平靜。

河工料場，乃重中之重，里面的河工大料都是修堤之用。

這大料是林延潮用官府信譽(yù)從料商那賒來的。

眼下大堤修了一半，結(jié)果大料被燒了，幾萬兩銀子化為灰燼，更不提耽誤了多少工時(shí)。

林延潮身為管河同知，河工料場出事，他可謂難辭其咎。無論是天災(zāi)還是，都可令自己烏紗帽不保。而此時(shí)在場已是有數(shù)人惋惜，心想林延潮在歸德的任上，官是當(dāng)?shù)筋^了。

黃越跪在地上，面對燒得干干凈凈的料場欲哭無淚。

他向林延潮道：“司馬，你將料場托付給下官，下官卻沒有看守好。此事下官一力擔(dān)之，向有司交待?！?p/> 黃越昨日陪同林延潮視察夏邑，這料場失火追究不到他頭上。

林延潮擺了擺手對一旁的人問道：“這料倉最后一次交接是什么時(shí)候？交接時(shí)可有清點(diǎn)？”

古往今來，料倉被燒，都很可能是監(jiān)守自盜。

河工挪用大料，以次充好，留下了大虧空，怕上面的人查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燒了料倉，來個(gè)毀滅證據(jù)，死無對證。

古往今來多少胥吏干得這等營生，都已不是秘密。主官為這些胥吏背鍋，前程盡毀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所以林延潮第一個(gè)懷疑的就是手下這些管事官吏。

林延潮立即將管料場的官吏招來詢問。

詢問后林延潮不由撇去了這個(gè)可能，因?yàn)楹庸ご罅?，柳樹蘆葦茭草都是不到半個(gè)月內(nèi)運(yùn)到。

入倉前，黃越，以及府里官員，都親眼檢查過的，這就杜絕了以次充好的可能。而這么短的時(shí)候，也不夠河工官員監(jiān)守自盜的。

最重要是大火起時(shí)，監(jiān)守官員奮力救火，連民役都叫來幫忙。

若是他們自己放得火，好歹也找個(gè)替死鬼，否則林延潮固然烏紗不保，但他們下場絕對更慘。

這時(shí)府衙捕頭上前道：“啟稟司馬，在料場廢墟邊發(fā)現(xiàn)火油。”

林延潮寒笑，他已感覺到，此事乃是一件陰謀，有人在暗中向自己張弓，欲將自己置之死地。

只是此人究竟是誰？

蘇嚴(yán)已是被定罪，沒有東山再起之時(shí)，其余之人，沒幾人與自己有這等過節(jié)。

周王世子是結(jié)怨，但他尚不至于膽子大到燒了朝廷幾萬兩河工大料來報(bào)復(fù)的地步。

林延潮向府衙捕頭與商丘知縣呂乾健道：“河工料場被燒一事，定有人蓄意而為，此事交給你們二人來辦，務(wù)必要查出幕后主使。”

商丘知縣呂乾健被林延潮收拾過，哪敢不盡力，張口答允。

而府衙捕頭則是道：“啟稟司馬，可否呂知縣主理，卑職從旁協(xié)力，府里還積下了不少案子?！?p/> 林延潮對捕頭道：“還有什么案子能比河工料場被燒更重，不要以為本丞因此事牽連，可能官位不保，就可以輕慢。本丞現(xiàn)在還是署歸德府事，若此案你五日之內(nèi)，不能破案，本丞將你革職拿問?！?p/> 府衙捕頭一驚，他怎不知此案沒有蹊蹺。但遇事推諉，都是當(dāng)官的本能，他不愿因此事惹上一身麻煩，但林延潮話說到這個(gè)地步，他若真的烏紗帽不保，那魚死網(wǎng)破下真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林延潮回到府衙后，下面官吏即來報(bào)道：“啟稟司馬，分守道大參來府城巡視了?！?p/> 府衙眾官吏聞聲后都不由自主一正官帽。

什么是分守道大參？

其官名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右參政分守大梁道，從三品大員。

要知道河南州，下面有四個(gè)分守道，分別是大梁道，河南道，汝南道，河北道。

大梁即商丘古稱，大梁道下轄轄開封、歸德二府，治所在歸德府的睢州。所以這位右參政可以算作暫署歸德府的林延潮之頂頭上司。

右參政來府城巡視，府衙官員們上下一并出迎迎接。

右參政也是來意不善，三品大員的排場擺得十足，眾人在府衙外迎候半日后，對方方才下轎。

林延潮率領(lǐng)眾官員上前道：“下官歸德府同知署府事林延潮見過方大參?！?p/> 右參政名叫方進(jìn)，五十余歲，容貌端正，一副有德長者之狀。但他此刻面如寒霜地盯著林延潮道：“林同知，真好大的本事，本參與巡按本在開封巡視，都被你驚動(dòng)了?！?p/> 林延潮垂下頭道：“大參說得可是料場被燒之事，下官已是全力追查放火之真兇?！?p/> 方參政捏須道：“料場被燒，有心無心，天災(zāi)，本參都不放在心底。眼下本參只問你，這桃花汛轉(zhuǎn)眼來了，這堤你能不能修下去？”

官場就是如此，不問過程，只問結(jié)果。

林延潮聞言答道：“既大參相詢，下官唯有如實(shí)答之，大料被燒后，堤上民役已是停工了。”

方參政重重拂袖，留下林延潮一個(gè)背影后，走入府衙。

幾位通判及府衙官員都為林延潮惋惜，這料場剛出事，上面就知道，馬上派人來問責(zé)了。

因?yàn)槿羰悄懿m住，只要林延潮在上面察覺前補(bǔ)足了工料，那么此事就可蒙混過關(guān)，但上面這么快知道，唯一的可能，有人要害林延潮，故而通風(fēng)報(bào)信。

林延潮隨方參政進(jìn)入二堂。

方參政屏退左右，與林延潮單獨(dú)問話。

與林延潮交好的官員不由為其在心底捏了把汗。

而在二堂上，方參政卻沒有方才疾言厲色，而是笑著與林延潮道：“賢侄，方才不過是擺個(gè)樣子給外人看的，你乃汝默兄的門生，那也是方某的子侄，大家是自己人?！?p/> 林延潮聞言笑了笑，沒錯(cuò)，這位方參政就是申時(shí)行的政治盟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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