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一一六 八股教學(xué)之破題

徐元佐對科舉考試是心存敬畏的。

這個敬畏的由頭是他高中的語文老師。那位頂著特級教師光環(huán)的老先生，在一次小規(guī)模的補(bǔ)課中語重心長地說：“你們要想高考作文拿分，八股文是該看一下的。”

當(dāng)時徐元佐已經(jīng)小有“文名”，在不少作文競賽中有所斬獲，聽聞此言卻沒有跟小伙伴一樣嗤之以鼻，而是真的找了些八股文的書籍加以參考，竟發(fā)現(xiàn)“素質(zhì)教育”之下的考試作文，大可以從八股文中有所借鑒。

仔細(xì)研讀之后，雖然只是了解八股各個部分的主旨，卻大大醫(yī)治了行文中“形散神也散”的毛病，真正寫出了“形散神不散”的好文章。也正是這點童子功，讓徐元佐在后來的工作中頗為上司青睞，即喜歡用他寫文，也相信他為人與作文一樣果斷干練。

再后來，徐元佐看《人民日報》的社論，便成了看門道的內(nèi)行。立意主旨洞若觀火，行文筆法脈絡(luò)清晰，字蘊褒貶一眼可見。而那些不過是藏頭蓋面的“八股文”，并沒有走出新意來。

可以說，徐元佐尚未穿越就接觸了八股文，而且只是學(xué)了皮毛，便受益匪淺。如今真的到了人家的主戰(zhàn)場，焉能沒有敬畏？

若真是徹底的無知者無畏，或許還覺得這種格式論文很好寫，但只要看看那些狀元們的范文，就難免生出“高不可攀”的絕望感。

還好徐元佐這只是應(yīng)付縣試，不需要看那么高。

翌日大早，徐元佐奉命進(jìn)了鄭岳的書房。

鄭岳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教材，是薄薄兩張宣紙。上面密密麻麻地用蠅頭小楷寫了文章。見徐元佐來了，便讓他搬了椅子過來，坐在身邊，開始講授。

徐元佐正襟危坐，側(cè)耳恭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首段破題，正所謂‘龍頭’。就是要一語中的，一針見血告訴考官：你要寫什么，立的什么論。一個‘破’字你大可玩味。”鄭岳頓了頓，喝了口茶：“可有什么感覺么？”

理科學(xué)霸需要一顆縝密的心，文科學(xué)霸則需要“感覺”。徐元佐略一品味。道：“此字用得重若千鈞，猶如銅錘，恰似鐵斧，一下便將題目辟開了。”

鄭岳面露欣然：“你有這般悟性，可教也！”他緊跟著道：“嘉靖之后。破題往往兩句，正是要如操斧持斤一般，破得粉碎！”

徐元佐微微點頭：這里用字用詞便要謹(jǐn)慎，當(dāng)取有力的文字，句式要硬，否則當(dāng)不得“龍頭”。

鄭岳將抄寫好的紙遞給徐元佐，道：“這篇是王鰲王文恪公中式范文，天下傳誦。他雖然是成化十一年的探花。但是制藝之道恐怕更在狀元公謝遷謝文正公之上。”

徐元佐雙手畢恭畢敬接過文章，卻見右首小楷歸整題著：“百姓足孰與不足。”他頓時如遇故知：這篇文章我也當(dāng)范文學(xué)習(xí)冇過啊！原來在明朝就冇這么有地位了。

只聽鄭岳道：“高皇帝以制藝取士，實則是效仿宋人之‘經(jīng)義’。至文皇帝始有‘破承講手。起中后束’八股之謂，其時卻無如今這般嚴(yán)整。如今制藝，正是自王文恪公而始。故欲學(xué)制藝，王公文章是必要讀透的。”

徐元佐眨巴眨巴眼睛，暗道：莫怪此文延綿五百年，原來王鰲的地位這么高。這簡直可以算是一代文宗了啊！

鄭岳顯然已經(jīng)將這篇范文背得爛熟，恐怕就如徐元佐背“鵝鵝鵝”一樣。他直接講道：“先講破題：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何其有力！”

下民既然富了，君上自然也富了。

徐元佐微微點頭：一個“既……自……”條件復(fù)句。語勢便不弱。

鄭岳說了文中之神，又說章句：“八股破題，有‘不犯上，不黏下’的規(guī)矩。給你什么題目便是什么題目，在周全文義的基礎(chǔ)上不牽連上下文句。

“將此題揉碎，便是‘百姓’、‘足’、‘孰與’三詞。至于‘不足’，乃是‘足’的演繹，大可無視。文恪公以‘民’正‘百姓’，以‘君’道破‘孰與’之謂，可稱得上是嚴(yán)絲合縫。至于‘足’，則應(yīng)以‘富’，這般煉字功夫，真乃天授！”

徐元佐細(xì)細(xì)品味，都說破題只是換成自己的話闡述題目，原來其中也是頗見功夫！以前我讀這句，只覺得句式對仗，十分工整，原來字字都要經(jīng)得起琢磨。

鄭岳又道：“破題之法是各家秘訣，為師參訪名師，學(xué)得五式，名列皇榜。如今只教你一式應(yīng)急。”

“謝老師！”

“此式只有一個字，便是‘化’字訣。”鄭岳道：“文句揉碎，找出字眼來，一一煉字化入，便可破題。為師且再舉一例：子謂顏淵曰。你來試試。”

徐元佐腦中一動，緩緩道：“這是《述而》章里的句子。若是揉碎了，便得‘子’、‘謂’、‘顏淵’三個字眼。‘曰’是衍文。”

鄭岳微微點頭。

“我以‘圣人’應(yīng)‘子’，‘高才’應(yīng)‘顏淵’，‘謂’者……‘啟’也。”徐元佐將腦中過程一一闡述，道：“那么破題可用：圣人之道，以啟高才者也。”

鄭岳面無表情，只是道：“可見是聽懂了，卻談不上練字。再難一些，仍是這句：‘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這就是完整的章句了。

徐元佐有些手心冒汗，這么長的句子怎么掰開揉碎？圣人自然還是圣人，后面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八個字得煉成一個字眼，再后面‘惟我與爾有是夫’是孔子表示自己跟顏回一樣，頗有冇英雄相惜的味道，所以“高才”就不好用了。

徐元佐想了想，欠身道：“老師，我破以：圣人之行藏，非賢者不能啟示之也！”說罷，徐元佐一邊看鄭岳的臉色，一邊暗道：可惜沒法湊成對仗，否則語勢更強(qiáng)。

誰知鄭岳卻不置可否，只叫徐元佐寫下來，繼續(xù)道：“破題之后是承題。就破題而引申其義，大約四五句，宛如脖頸，非但承住龍頭，還要靈活轉(zhuǎn)動，不落于死板。你看文恪公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