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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第965章 齊人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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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款款,不施粉黛,頭上云鬢略有裝飾,身長八尺的孔姣小步從廊道中走來,雖然身姿傲人,卻態(tài)度謙卑恭謹(jǐn)。筆·趣·閣www..
她們魯國的女子,和歡脫的齊女、放蕩的鄭衛(wèi)之女不同,濃郁的周禮傳統(tǒng)讓士大夫家的女子們很講究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婦德,貞順也。要求女子從小便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因為女人只有溫柔賢惠,家族才可得以和睦,而作為人婦,對丈夫的順從和恭敬也被看做是其高尚的品德的一種表現(xiàn)。
未嫁從父,已嫁從夫,丈夫就是孔姣的天,是絕對正確的。
但孔姣覺得,自己只怕已經(jīng)違背婦德了。
回想起來,少女時代是多么無憂無慮啊,她的世界觀是二元的,對與錯,奸與賢,明與暗,一切都那么分明。可過去幾年間,她的心產(chǎn)生了巨大的動搖,從小在父親身邊耳渲目染形成的固有觀念天崩地坼,而丈夫的所作所為,也讓她疑慮重重。
他為政勤勉,每日天色未亮就已經(jīng)起床;他不好聲色犬馬,因為鑄造一個新的文明是他能享受到的最大滿足;他視黎民百姓為子女,視貪官污吏如仇寇,整頓吏治,為民興利,絕對是孔姣理想中的明君,讓她心動不已。
但他的一些舉止,又與”君君臣臣“的禮法古制對立,架空國君,專擅大權(quán),走到哪,哪兒就生出變亂,衛(wèi)國喪君,三邾大亂,如今晉國也再度分裂,甚至連太子、國君的死,也與他脫不開關(guān)系。
好的壞的,對的錯的,雜糅在一起,頭腦本就不復(fù)雜的她已經(jīng)無從分辨了。
某天深夜,在趙無恤熟睡之后,孔姣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形成:
”難道,我夫也是慶父、崔杼那樣的權(quán)奸?“
這些在孔丘給學(xué)生們講的故事中,妥妥扮演反派的人物,現(xiàn)在卻鮮活地躺在她身旁。他熟睡時就像個孩子,雙手抱著胸膛,眉頭緊皺,似乎是感到了夜色的寒冷,又或者是因為孤獨的夢境。
孔姣孰視良久,不由露出了一絲笑,一開始的忐忑和驚恐卻慢慢消失了。她安慰自己道,男主外女主內(nèi),她咽下一些不該說的話,裝作廳堂之外的事情與自己無關(guān),一心一意撫養(yǎng)女兒。
可她不去胡思亂想,事情卻找上門來,在銅鞮的時候,一些在晉國效力的孔門弟子突然找上門來,請她為太史墨求情。
”外面盛傳太史被上卿所囚,吾等難見上卿一面,太史生死,唯系夫人一言!“
”我不是什么夫人,只是區(qū)區(qū)媵妾……”她想要分辨,然而在外人看來,她在跟著趙無恤去了一趟魯國后,日益受寵,吹吹枕邊風(fēng)也許太史墨就獲釋了。
“古人云,昵比匪人,惟以婦言是用,我不該過問這些事。“雖然如此告誡自己,但孔姣的腳,卻不由自主地朝趙無恤的書坊挪動了起來。
無論是他竊取魯國,還是引發(fā)戰(zhàn)爭,制造死亡,明火執(zhí)杖地傀儡衛(wèi)、邾,甚至權(quán)傾晉國,悍然逼宮,她都當(dāng)做不知道,外面關(guān)于丈夫與宋國大巫南子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也就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
婦德要求她服從丈夫,他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對的。
但這一次當(dāng)聽聞太史墨被禁錮時,孔姣卻沒忍住。
她年幼時經(jīng)常聽父親談起過太史墨,孔子去成周拜會老子時,曾與其有一面之緣,回來以后盛贊太史的睿智和博學(xué)。她嫁到晉國后,在一些宴饗上終于看到了這位老者,白發(fā)蒼蒼,文質(zhì)彬彬,慈祥而溫和地對她笑,說汝女頗似仲尼。
孔姣何嘗不想說,他也與父親極為相似。
若是這樣一位老人被丈夫所殺,孔姣不敢怪罪他,卻不會原諒自己的無所作為。
但每踏出一步,她就離母親敦敦教誨的”婦德“遠(yuǎn)了一步,離趙無恤的書房越近,她的心里就越發(fā)忐忑不安,以至于雙手都絞到了一起。
自己會觸怒他么?會被舍棄休掉么?會為孔氏蒙羞么?
等她終于鼓起勇氣,叩門而入時,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趙無恤正在席上與夫人樂靈子談笑風(fēng)生,一邊說話,還一邊喝著她為他熬制的藥羹。
見孔姣入內(nèi),二人的目光便投了過來,這副伉儷情深的情景,直讓孔姣臉色發(fā)紅。她十指緊緊扣進(jìn)掌中,本來已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趕快朝趙無恤和樂靈子下拜行禮:”妾見過夫君,夫人……“
情況比先前想象的更糟,她是媵,只不過是正妻陪嫁來的影子,這時候說那些話,真的合適么?
再抬頭時張口欲言,卻見樂靈子朝她微微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笑容盎然……
孔姣終究還是沒說出逆耳之言,說了會話就離開了,不過她的種種舉止,已經(jīng)將自己的想法暴露無遺。
等她走了以后,趙無恤將喝完羹的瓷碗推到一旁,抬頭看著自家妻子,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與她不會是約好的罷?“
”只是巧合。“樂靈子垂下了頭,云鬢上戴著一朵白色的花,現(xiàn)在還是晉侯的喪期,盡管趙無恤已經(jīng)將君權(quán)踐踏于腳下,但她這個上卿夫人卻必須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得民心者方能得國,這是趙無恤一直追求的目標(biāo),他有個好妻子,作為外來媳婦的樂靈子,也可以幫他贏得了趙氏領(lǐng)地上從大夫到士人庶民的愛戴。
她是扁鵲的女弟子,居住在深宮,卻心懷黎民苦楚的女靈鵲。她資助帶下醫(yī)和小兒醫(yī),時不時訪問鄴城孤老,散發(fā)食物和衣料,以上種種為她加持了神圣的光環(huán),走到哪都能受到頂禮膜拜。
與士大夫之妻妾交往,樂靈子也舉止有禮,并通過她們影響各自的丈夫,在宮闈中為趙無恤贏得了不少忠心。
有時候趙無恤覺得,她就是自己的長孫皇后……
不過也僅限于此了,他對婦人干政還是很警覺的,何況樂氏乃宋國大族,既要籠絡(luò),又不能讓她對朝堂的影響力太大。
樂靈子聰慧,也有自知之明,除了資助帶下醫(yī)、小兒醫(yī)發(fā)展,培養(yǎng)女醫(yī)外,輕易不會為了什么事求趙無恤。
但今天卻是個例外。
她像一只蝴蝶張開翅膀般,朝趙無恤下拜道:”雖知夫君心中有數(shù),但妾還是想冒昧多言幾句。”
趙無恤嘆了口氣:“說吧。”
“父親被囚禁在虒祁宮中時,沒少受太史照顧。“
”舅翁在世時,也多次對太史請教,待之如師。“
”守藏室的史官,統(tǒng)統(tǒng)都是太史的徒子徒孫,晉國乃至于天下的士,都?xì)J慕太史的名望和智慧,世人常言:季札、晏子、叔向、子產(chǎn),弭兵時代的四賢已逝,而史墨,老子,孔子,乃是當(dāng)世新的三賢。“
”于我家有舊誼,又是天下敬重的智者,所以我便只能忍著他肆意書寫我的惡,留于丹青之上?“趙無恤微怒。
樂靈子冷靜地說道:”夫君一定知道崔杼弒其君這件事。“
”齊太史、南史的不畏強(qiáng)權(quán),家臣謀士已經(jīng)在我耳邊說了幾十次了,我若殺之,便是崔杼。“趙無恤不勝其煩。
”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樂靈子靠近了一點,像是在暴怒邊緣的猛獸邊,試圖安撫他的少女。
”崔杼殺死齊莊公后,陳莊公之尸于家中,揚(yáng)言敢來祭拜吊喪者死。齊國卿大夫皆懼,不敢露面。唯獨不及六尺的下大夫晏子坦然進(jìn)入,頭枕著齊莊公尸體大哭,起來后又依禮數(shù)稽首三次以表哀悼。當(dāng)場有人對崔杼說:一定要殺了晏嬰!然而崔杼卻道:晏嬰頗得民望,殺之,則齊民怨憤,舍之,則可得民心。”
樂靈子說完了,一雙明眸靜靜地看著趙無恤,她和他都是聰明人,無需多言,點到即可。
“讓我再想想罷。”趙無恤揮了揮手,讓她先出去。
他和太史墨的恩怨,那還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他在虒祁宮任職的時候,就與太史墨相處得很不愉快。那位老者比孔子深沉,也比孔子聰明,他喜歡用那雙看透世間萬事的死魚眼盯著趙無恤,然后搖頭嘆氣。仿佛已經(jīng)知道無恤對晉侯恭恭敬敬時,心里想著的是”彼可取而代之“。
等到趙無恤奪取晉國執(zhí)政之位后,史墨也是個倔強(qiáng)的不合作者,在別人紛紛投入趙氏門下時,他一直警惕地離趙無恤遠(yuǎn)遠(yuǎn)的,仿佛知道他的野心,不止是竊取晉國。可以這么說,他一直在扮演崔慶之亂時,晏子那既不愚忠,也不妥協(xié)的角色。
這種角色,是最讓人咬牙切齒的。
趙無恤覺得最難對付的不是知瑤、魏駒,也不是齊國秦國,而是孔丘、史墨這些蒸不爛,煮不熱,錘不扁,炒不爆的銅豌豆。
口誅筆伐比刀劍更難以防備,比如這次,趙無恤真的是陷入兩難的境地了。
當(dāng)有一天,你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曾傾心不已的精神對立面,成為丹青下的奸雄反派時,該如何是好?
宥之?那就是給晉國的史官們,給還忠于晉室的士大夫鼓勁,也讓趙無恤編織的一系列謊言蒼白無力,他就徹底成弒君的權(quán)奸了,連橫一方也會得到很好的戰(zhàn)爭借口,打著為晉侯復(fù)仇的名義繼續(xù)進(jìn)發(fā)。
殺之?正如樂靈子所言,史墨雖然沒什么權(quán)勢,但他這幾十年來,在晉國和天下積攢下的名望實在太重了。只不過被軟禁,為之求情者都快踏破趙氏府邸門檻,若是真殺了,簡直是在晉國這口即將沸騰的大釜下添加柴火。到時候不但晉國內(nèi)部中立的士將站到趙氏的對立面,其余諸侯也會震驚不已,趙無恤的名聲將一落千丈……
正當(dāng)他來回踱步思慮利害的時候,書房的門又一次被敲開了。
一個身影走了進(jìn)來:“夫君,今日還未用饗食。”
是季嬴。
人未到而身先至,季嬴沒有孔姣那傲人的身高的身材,也不像樂靈子身為正室夫人必備的雍容華態(tài),雖然從閨中少女變成了人妻人母,卻幾乎沒什么變化,腳步輕盈得像一片蘆花,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躡足走過時,幾乎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做菜的手藝還是那么細(xì)致,舉案齊眉時,看趙無恤的眼神還是那么溫柔。
案幾上是嶄新的瓷碗瓷盤,清香的稻米,讓人忍不住流口水的肉脯,看上去簡單的飯食,卻透著季嬴的用心,比如韭醬,每一個步驟都是她親自制作,沒讓別人攙和,嘗慣了山珍海味的趙無恤才能吃出初來春秋時,季嬴帶給他的溫馨。
“夭。”趙無恤不餓,一點都不,他直呼其名,讓季嬴放下案幾,坐到他身邊來,頭枕著他的肩膀。
季嬴不像孔姣、樂靈子一樣出言勸誡,她就這么靜靜地與趙無恤依偎取暖,過了好一會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說道:“無恤……你許久沒給我說故事了。”
“是么?”忙于政務(wù),趙無恤每天能與妻妾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寥寥無幾,在案牘上忙了一宿,倒頭便是呼呼大睡,與她們的話也越來越少了,很多時候都是只進(jìn)入身體不觸及心靈了。
這就是權(quán)力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那今日我便講一個。”趙無恤換了姿勢,讓季嬴躺在自己腿上,輕撫她的額發(fā),語速緩慢地說道:“昔,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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