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為王 第498章 宋之亂(上)

ps：昨天作者專區(qū)沒登上發(fā)不了，今天補(bǔ)上，晚上還有兩更

進(jìn)入七月份后，宋國的天氣變幻莫測：涼風(fēng)沿著泗水河吹拂，露水于清晨降落，寒蟬鳴叫于山林。

在商丘，前些日子還極盛一時的四公子集團(tuán)竟一片風(fēng)雨飄搖之相，公子地欲出奔而國君不加阻攔，騎虎難下的他只能弄假成真，選擇離開，這是政爭失敗者的一般結(jié)局。而一向在國人中很有名望的公子辰則認(rèn)為自己未能勸服宋公挽留公子地，也有責(zé)任，于是選擇和哥哥一起離開。

走之前，他還撂下了一句狠話：吾等領(lǐng)著公族出奔，國君身邊還能剩下誰？

據(jù)說他倆人帶著大批對宋公寵愛向氏不滿的公族出奔，到了宋國西南方，據(jù)說還要去陳國避難

這一切的幕后主謀南子對兩個已然宣告失敗的叔叔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見形勢不妙，告病在家的執(zhí)政樂大心。

樂大心服侍了三代君主，參與了弭兵之會、華向之亂等大事，擔(dān)任右?guī)煻嗄?，是最難對付的人

對這只在列國間長袖善舞的老狐貍，南子一點都不敢大意，從小時候開始，當(dāng)周圍的男人被她的嬌艷和美貌迷得神魂顛倒時，只有瘦骨嶙峋的樂大心總是對她冷眼旁觀。

所以南子便慫恿已經(jīng)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大司城樂溷前去探病。

宋國幾家樂氏同出一族，但到了這一代，已經(jīng)分出了好幾個支系，比如樂大心，因為封地在蕭，又稱蕭叔大心。樂溷一系。因世代擔(dān)任大司城之職，故稱為司城樂氏

兩家府邸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不近，乘著步輦行上半刻便到，只是樂大心見兩位公子垮臺，似乎是一心想要避嫌。便搬到了外郭郊區(qū)的小宅里去了，害得樂溷還得跑上老遠(yuǎn)，他嘴上不說，心里卻唾罵開了。

你個蕭邑老賊，臨死了還讓我吃這份苦，大熱天跑這么遠(yuǎn)！

本來在樂祁死后，樂大心的權(quán)勢是全面凌駕于樂溷之上的，樂溷一開始也只能緊抱向氏大腿避免被吞并。可隨著趙無恤在魯國的事業(yè)越做越大，司城樂氏也憑空多了一個依仗：司城樂氏現(xiàn)在成了趙氏商品如瓷器、馬匹等貨殖宋國的中間商。而趙氏采購漆、絲、繒等宋地特產(chǎn)也優(yōu)先他們家。

雙方互利互惠之下，司城樂氏富半公室，樂溷說話的底氣也一日硬過一日，地位日漸穩(wěn)固，如今早就不把垂垂老矣的樂大心放在眼里了。

當(dāng)然，卿族間那點禮節(jié)還是得講的，不然卿大夫和庶人有何區(qū)別？樂溷按照公女南子的吩咐，進(jìn)了樂大心宅院后一個勁地噓寒問暖。非得見到真人才行。

等他終于進(jìn)到居室里時，卻見形銷骨立的樂大心去掉了冠冕。披散著頭發(fā)，這七月份大熱天的，他竟在榻上擁著厚厚的絨被而坐，又令二隸妾扶在兩側(cè)扶著，見了樂溷說話顫顫巍巍。

是子明么？今日怎么有空上老朽這兒來？

樂溷見狀心中大喜，心中暗道：老賊果然病重。公女是多慮了。

他至床前拜道：幾日不見執(zhí)政，誰想竟如此病重，今國君命余為去黃池筑城，特來拜辭。

樂大心流著怎么也止不住的口水答道：偪陽地近吳國，此國如長蛇惡虎。須得好生防備。

樂溷暗罵這老賊真是糊涂了，他大聲重復(fù)道：執(zhí)政，我是去黃池，不是偪陽！

樂大心老眼昏花，笑道：哦，是我聽差了。

他下一句話卻讓樂溷絕倒：原來你是從偪陽來啊！

樂溷對一旁樂大心的兩個兒子問道：執(zhí)政往日多精明的一人，為何病成這樣了？

樂大心的兩個兒子面面相覷，道：父親耳聾，還望大司城勿怪。

樂溷樂得不行，卻也高興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樂大心變成這番模樣，便又道：乞紙筆一用，既然聽不明白，我給他寫出來便是。

不一會，豎人們端上來的有筆有帛，卻無近來在宋國貴族圈子里流行的西魯藤紙。

樂溷眉頭微皺，這可是他為妹夫重點推銷的貨物，哪家卿大夫沒有？

旁人解釋道：執(zhí)政一向不許吾等采購瓷器、紙張等物件，說是不如漆器、簡帛好用

樂溷鼻子里冷哼一聲，這老不死還真是對趙無恤成見極深，只可惜自己家平白少了蕭邑一大筆收入。

他將自己要前往黃池一事寫下來，呈上讓樂大心看了以后，一副糊涂模樣的老人才拍著腦袋笑道：我病的耳聾了，子明此去要保重啊，鄭國是宋國的死敵，兩國是十世不解之仇，君上就是因為鄭國在齊盟之內(nèi)，才不愿意加入的，惜哉。

樂溷聽罷突然懷疑起來：這老匹夫最是狡猾，什么時候如此糊涂過，莫不是作偽罷！

言畢，樂大心似乎想起了什么，以手指口，原來是用湯藥的時候到了，隸妾們連忙過來侍候他服用藥湯。

樂溷覺得這是機(jī)會，話語可以作為，動作卻很難。他連忙在旁細(xì)細(xì)觀看，卻見樂大心連喝個藥都無法獨立完成，丑相百出，連他的兩個兒子只能偏頭不忍直視。

等到終于湯流滿襟地喝完藥后，樂大心這才用枯瘦的手拉著樂溷絮絮叨叨地說道：樂氏同出于公子樂，如今你我兩家雖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同宗的血緣和情分還在，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子明教之，君來日若見到君上，千萬為我這兩個犬子說項一二。我不指望他們能繼承卿位，只要能保住蕭城的食邑就行，至于右?guī)熤殻矣X得子明來擔(dān)當(dāng)，也好過向氏那兩兄弟！

言畢，樂大心便倒在床上。聲嘶氣喘，仿佛立刻就要死去。

樂溷見這光景，才徹底放下心來，而樂大心剛才幾句話也將他捧得走路都輕飄飄的，在宋國，右?guī)熤粠缀醯韧趫?zhí)政！

他在拜辭后立刻去回見公女南子。卻得知南子去了自己家。

于是又駕車奔回司城府，在南子面前細(xì)言此事，南子這才掩著櫻唇笑道：右?guī)煵〉倪@么重，吾等無憂矣！

所以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對朝她點頭哈腰的樂溷說道：如此一來，樂大心那邊就不要管了，任由他得以善終罷，如今緊要的，是將剩下的兩位公子也一并驅(qū)逐了

公子地和公子辰雖然跑路了。但他們的好弟弟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仍在，這叫南子不能不擔(dān)憂。

恩，再設(shè)計解決他們，計劃就完美無缺了。她心里喜滋滋的，只要四公子和樂氏倒臺，那朝中力挺宋衛(wèi)聯(lián)姻的一派便完全失勢了，看到時候誰還敢逼自己去嫁衛(wèi)侯那老不羞！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在旁輕輕搗藥。輕易不搭話的素衣女子卻說道：兄長和公女這次卻是做差了

正是在家中守孝三年，如今即將期滿的樂靈子。

你懂什么。休得亂說！

樂溷近來幾乎成了南子媚眼下的一條狗，好容易有了次表現(xiàn)不錯的機(jī)會，見被妹妹質(zhì)疑，頓時眉頭大皺。

他斥責(zé)了一聲后想起自己妹夫現(xiàn)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城邑已經(jīng)和司城樂氏一樣多，實際控制的人口和兵力還要更勝幾分。話語頓時軟了下來。

靈子你不懂政事，就不要攙和這些事情了

樂靈子柔夷停下了藥杵，抬眼看著兄長和表面親密，內(nèi)里卻從未停止過和自己較量的閨蜜，淡淡地說道：我固然不懂政事。也不想去懂，只是天下的事都是通的，我懂藥理，這就夠了。

藥理？我今日倒是想聽靈子的看法。

南子則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樂靈子，想看看她有什么見解。

如果說南子是一朵大紫大紅的嬌艷花朵，那樂靈子就是在她身邊靜靜綻放的淡夜來香，雖然外表被喧賓奪主，但夜久彌香，在氣質(zhì)上不遜色分毫。

樂靈子撥弄著手里的藥材，它們散發(fā)出各異的味道，有的能救人一命，有的卻能殺人傷己

醫(yī)扁鵲一門治病講究六不治，但夫子說過，其實只需要劃分成兩種，要么不治，要么就得除根。兄長和公女的憂慮我也聽了不少，源頭似乎都是來自右?guī)煟F(xiàn)如今真的算是解決了么？

樂溷嘟囔道：樂大心垂垂將死，可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

樂靈子搖了搖頭。

夫子前些日子傳訊來說，他已經(jīng)往宋國派了一位師兄來開設(shè)靈鵲的分支，就住在司城府內(nèi)，此事宋城所有人都知道，但右?guī)煾蠌奈从腥藖砬筢t(yī)。右?guī)熤圆〕蛇@樣，大概是不信賴醫(yī)者，拒不就醫(yī)的緣故，但也是小心過度了，生怕我家會害他我甚至聽說他連我家轉(zhuǎn)售的紙張、瓷器也不用，據(jù)說是因為怕人在這些肌膚接觸的器皿上下毒。這樣一個在瑣事上小心翼翼的人，竟然會對兄長吐露真情？還涕淚滿面？若非親耳聽聞，我是決然不信的

樂溷和南子聽罷，頓時一陣沉默。

所以兄長和公女不將右?guī)煆氐讚舻?，卻想要對并沒有跟著出奔外國，顯然是想要與國君和解的兩位公子窮追不舍，這不是做差了，還是什么？

樂靈子心思極細(xì)，許多東西都能用慧眼看穿，這是平日不愿意說開而已：比如多年前，自己未婚夫與他阿姊那點曖昧關(guān)系；比如兄長樂溷對南子的非分之想；比如南子就利用了樂溷的這一點，她利用身邊所有男子，卻不讓他們近身分寸——除了趙無恤。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隱秘約定，那些暗通款曲，真當(dāng)她不知道？

但她的聰慧寧可用來協(xié)助醫(yī)扁鵲研究一個藥方，寫成一本傳世醫(yī)書，用來靜靜地守著父親即將完全消逝的亡魂，用來耐心等待約定三年的未婚夫，也不會轉(zhuǎn)移到這些事情上面。

政爭，陰謀，已經(jīng)害死了她的父親，同時將周圍的人變得面目全非：南子越發(fā)沉迷于權(quán)術(shù)，樂溷在她的點播挑動下，竟然漸漸有了野心。

而遠(yuǎn)在魯國的趙無恤，似乎也離他越來越遠(yuǎn)。

這都是禍患的開端。

更何況，現(xiàn)在兄長和南子要做的事情，已經(jīng)超過了一般斗爭的限度，若是一著不慎引發(fā)大亂，后果不堪設(shè)想。

樂靈子不能眼看著兄長讓司城樂氏出現(xiàn)弊漏，出現(xiàn)亡族之危，故特地出言提醒。

但她的好心卻被無視了。

靈子，你多慮了，你兄長與我自會處置好，何況還有國君、向氏站在吾等這邊，勿慮也，樂大心就算是大江里的九首相柳，也翻不了大浪！你就好好等著婚期到時，你的重耳來迎娶你罷！

樂靈子微微嘆息，繼續(xù)專注于藥材，不再多言。

南子很固執(zhí)，她自視甚高，對樂靈子的忠言不以為然。

隨著年齡增長，一對要好的閨蜜間隙暗生，容貌、穿著、談吐、權(quán)勢、甚至身邊的男伴，凡事南子都要勝過她一頭。這種情況在樂靈子與趙無恤婚約定下，而南子卻只能嫁給齷齪的衛(wèi)侯后愈發(fā)嚴(yán)重。

但南子的這股自傲的小女兒脾性，在立秋日祭祀那天的政變里蕩然無存，看著精神抖擻站在戎車上的樂大心，哪里還有重病垂死的模樣，她俏麗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