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朝陽 第12章 蓋平縣

數(shù)輛西式的大馬車在一支騎兵隊的護送下，沿著公路往北行駛著，而所謂的公路實際上不過只是夯土路面的舊時官道，雖說在戰(zhàn)爭期間幾經(jīng)平整，甚至還用碎石與砂姜鋪了“半硬質(zhì)路面”，可幾經(jīng)雨水浸泡之后又遭重載馬車碾壓，這初修時看似平整的道路迅速再次變得坑洼不平起來，只有些許車輪碾壓出的溝渠，方還算平整。

虧得那馬車輪上裝著減震彈簧加之車夫又刻意沿著相對平整車輪印行駛，所以倒車廂內(nèi)倒也不算顛簸，靠在車窗邊的沈靜嫻睜大那雙漂亮的眸子，望著窗外的大地，盡管車廂外盡是一片荒地，但她卻依然好奇的張望著。

這就是中國嗎？

是爺爺口中的皇朝嗎？

為何沿途鮮少見到村落？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荒地？

諸如此類的問題在她的腦海中冷動時，坐在她對面的一個穿淡青色褙子的女孩，同樣眨動著好奇的眼光，巴巴的望著車外的大地，與沈靜嫻不同的是，她的目中帶著一種莫名的渴望。

“英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放在，李家的祖籍就是遼東吧！”

已經(jīng)從視線從車外收加回的沈靜嫻注意到李英妍神色中的渴望，便隨口問了一聲，義州李家遠祖是明末遼東將領(lǐng)的李成梁，而英妍和她的妹妹英敏正是出自義州李家，其正是數(shù)月前朝鮮王點下那幾位陪嫁“丫環(huán)”。

“夫人，李家祖籍確是遼東……”

夫人的話讓英妍的臉色微微一變，連忙垂下頭去，她和妹妹都是由朝鮮王點入沈家，作為沈靜嫻的陪嫁嫁入大人家中。一旁的李英敏連忙接過姐姐的話說道。

“夫人，李家祖上因躲避唐末變亂避于朝鮮，皇明時又自朝鮮內(nèi)附，而今再隨大人附遼東，這是托了大人的福才能認祖歸宗，大人于李家之大恩。我和姐姐縱是粉骨碎身亦難相報！”

英敏的話讓沈靜嫻又往外看了一眼，認祖歸宗，李家是如此，那沈家呢？出自江南的沈家何時能夠認祖？父親何時能遷返祖墳？

只有十五六歲的李英妍、李英敏感兩人并不知道夫人為何會面露愁容。想到夫人五天前才與大人在旅順重聚，隨后又匆匆離開別，現(xiàn)在剛開府設幕的大人，又那會有什么閑情逸致沉迷于兒女情長之中。

“夫人，若是咱們在這里等一下大人如何？畢竟大人也要去奉天不是！”

英敏的建議讓沈靜嫻心下一動。雖說是府中家眷是與相公先后離開旅順，可她們卻走在了前面，若是能等上兩天的話，沒準真能等到他，畢竟這從旅順往奉天也就只有這么一條官道。

可到時候，浩然應該不會生氣？

生氣，怎么會？想到自結(jié)婚以來，浩然對自己的寵愛，沈靜嫻的心底便是一陣甜蜜，而在甜蜜之時。心底卻又涌起一陣憂意。

雖說嫁入唐家后她幾乎享盡專寵，至于那幾位陪嫁的“通房丫頭”浩然更是連碰都沒碰，可她卻打心里不敢享受這份專寵——善妒是女人的大忌。若是這善妒之名傳出府去的話……深知家中力量薄弱，完全不能為憑的她立即意識到，若是依然如故的享盡專寵，若是有人煽風點火，或?qū)⑴铀腿敫兄畷r，又該如何？

想到這里沈靜嫻的心底便是一亂，瞧著面前坐著的兩個女孩，一般的發(fā)辮。一般的淡青褙子，一般的晶瑩大眼，偏偏這對姐妹花幾近一般模樣的漂亮臉蛋，卻散發(fā)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zhì)。一個溫柔婉約，一個嫵媚嬌巧。

這朝鮮王當真是會選人啊！

這么一對姐妹花，莫說是一般男人，便是她這個女子見了也是我見猶憐的留于身邊，只是浩然，想到浩然對這對姐妹花的視而不見。沈靜嫻心底微暖之余，卻又于心間感嘆道。

“莫等到別人說出來了，那時可就晚了……”

一聲長嘆之后，心知她們作為自己的“陪嫁”嫁入府中的就是幫自己固寵的沈靜嫻，心知相比于外間的女子，無論是眼前的李家姐妹亦或其它六位朝鮮兩班女子，無論過去的身份是什么，她們在唐家的家份就是“沈家的人”，自己是她們的主子，即便是她們在自己之前生出的子女來，那也要先稱自己為大母，而若是換成了旁人，不定會成什么模樣。

第一次對未來生出憂患意識的沈靜嫻，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笑看著這對姐妹花兒，伸出纖手握住英妍、英敏兩人的手笑說道。

“從你們姐妹隨我嫁入唐家，便是唐家的人，那里需要談什么報不報的，咱們就在前邊等一下相公吧，這幾日我的身子有些不便，到時候你們替我陪下的相公……”

對于不過剛剛抵達蓋平縣的唐浩然來說，他自然不知道在前方百多里開外的海城，還有“艷福”在等著自己，而是興趣十足的打量著這座蓋平縣城，盡管沿途還經(jīng)過了的金州城，但進城時卻是深夜，自然無法感受市間的熱鬧。

離開蓋平縣城外的軍營，進入縣城時，剛過下午五時，雖已經(jīng)到了落市時候，可街道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盡是人，兩旁店鋪櫛比鱗次，懸掛著牌檔的店鋪完全不見一絲雜亂，街道上也顯得很是清潔完全不見了傳統(tǒng)小城的臟亂，甚至就連那不知什么時候鋪就的，本應被灰土覆蓋地磚這會也被人掃了出來。

至于路邊的街市門檔的布簾也是全新的，非但高度一至甚至就連伸出挑街寬度也是相同的，至于街邊的攤販，也被刻意的限定于街邊的區(qū)域內(nèi)，偶爾還會看到巡警經(jīng)過，每當有巡警視線掃過著街邊鋪攤時，百姓總顯得很是敬畏，而一個菜販更是連忙將攤邊的爛菜葉裝在菜筐里。

對于這個細節(jié)，唐浩然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表示什么意見，盡管現(xiàn)在這些警察并沒有于這里實施家庭衛(wèi)生督察權(quán)，但并不妨礙他們將于特區(qū)以及駐在地實施的“社區(qū)衛(wèi)生督導”帶入東北。甚至相比于朝鮮，警察在推行社區(qū)風容以及衛(wèi)生督導的過程中，完全沒有任何阻力——當時正值戰(zhàn)時。雖有安民告示下剛安頓下來的百姓，那里敢于違背“軍爺”的命令，讓其清理城中的垃圾，其自然不敢有違。令其更換陳舊滿是補丁的遮陽布簾，其立即按規(guī)定換上了新簾，顏色尺寸相同的布空。

所謂的曾最讓總督府擔心的刁民壓根就沒有出現(xiàn)，百姓分不清什么是軍人，什么是警察。可對于他們來說，這些人都是隨時會殺頭的“亂逆”，無論如何先順從著總好過其它，中國百姓對強權(quán)的順從可謂一般，對于這些習慣順從的百姓來說，他們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順從于新的統(tǒng)治者。

“走，我們?nèi)ッ裾d那邊看看！”

對宋新玉說了一聲，唐浩然便加快了腳步，盡管主張通過強制手段達成改良社會風氣、改變國人衛(wèi)生習慣重現(xiàn)所謂的“禮樂之邦典容”，但在另一方面。他最為擔心的，還是民政系統(tǒng)，而蓋平縣是他經(jīng)過的第一個縣城，自然想深入了解那個簡易的民政體系是否能夠有效的治理城市。

“大帥，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少轉(zhuǎn)悠為妙，蓋平縣的民政官，對地方上利弊自然知道不少，和他先談談，再走走看看。又省事又少麻煩。”

實際上從開始，宋玉新就不贊同大帥只帶四名保鏢進城，畢竟現(xiàn)在戰(zhàn)事方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是他能擔待的起得，但他又豈能說得動早已打定主意的唐浩然。

“我還是喜歡這樣，若是咱們直接把民政長找過來，肯定就見不到真東西了。有些人作官，全憑一張嘴，而那張嘴真能把死人說活。從古至今在那些個官員的口中，那里的百姓過的不是豐衣足食的日子。說得有條理，也有實據(jù)，若當真如此，又豈會有朝代更迭？又豈會有餓殍千里，往狠里說去，我寧肯相信一條狗，再不敢相信官員們的花言巧語！”

這句話雖說的是粗俗，但卻又是由感而發(fā)，在后世時，他曾不止一次見過官員們?nèi)绾位ㄑ郧烧Z的粉飾太平，而在這個時代，通過同他們的接觸更是對官員們失望透頂。過去，唐浩然或許可以不去在意那些官員，但今時不同往日，過去說好聽了是統(tǒng)監(jiān)朝鮮，說難聽了就是殖民朝鮮，自然無需顧慮太多，而且過去統(tǒng)監(jiān)府的民政官說白了，是要“篡奪”朝鮮官府之權(quán)，但盡管如此在大多數(shù)時候仍然需要借助朝鮮官府，實施間接統(tǒng)治，通常不會同朝鮮民眾有直接接觸。

而現(xiàn)在民政廳、民政公署卻已經(jīng)完全取代的了滿清的官府，成為總督府于東北實施統(tǒng)治的基礎，也正因如此，唐浩然才會顯得緊張，畢竟那些民政官不過都是一群年齡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人，過去他們與朝鮮時，能經(jīng)得住“誘惑”，是因其于朝鮮官員的權(quán)責沖突導致的互相監(jiān)督，現(xiàn)在呢？一朝權(quán)在手的他們，是否會在中國這個所謂的人情社會中淪落下來？

也正因如此，唐浩然在說話的時候，難免會帶著一些因過于關(guān)切或者說緊張而產(chǎn)生的些許戾氣。

覺察到大帥言語中流露出的戾氣，宋玉新連忙勸說道：

“彼一時此一時，情異事不同。治國以道，不能全靠權(quán)術(shù)。大帥之所以常言滿清官場墜落前無古人，其文武百官一概都不可靠，而其非常，那是因為有法不依，大帥在朝鮮的時候，就說過即便是于朝鮮，也必須要依法治國，至于各級官員更要依法用權(quán)，能做到依法用權(quán)，自然能夠依法用權(quán)，廉潔用權(quán)，話再說回來，”

為了避免滿清官場習氣的影響，早在進攻東北前，就制定了一個基本原則——不用舊官，所以對舊時官場中人一概不用，即便是面臨著人員緊張、人手不足的局面，寧可通過減免田賦以降低行政壓力，也絕不沿用舊時官場之人。

話聲稍稍一頓，宋玉新看著身邊的大帥笑道。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用大人的話說，正是因為權(quán)力不受監(jiān)督，所以才會導致這種局面，可在東北各個城市之中。除了民政長之外還有法官，他們權(quán)責導致其必定互相監(jiān)督，若有人敢貪腐，就會受到連坐處分。使敢于試法者望而卻步。再加上相應的行政制度的制定和執(zhí)行的到位，府中的貪腐現(xiàn)象一直都很少見。再則，即便是偶有大膽者等到將來報社建立之后，還有輿論于外界作為監(jiān)督，百姓若有不公。自然有報紙為其申張，如此一來，又豈有官員甘愿為了那點銀子把自己的金飯碗給砸了！”

“金飯碗”這是外界對總督府事務官員職務的稱謂，之所以稱其為“金”，卻是因其“含金量”。總督府下設的政府機構(gòu)，人員構(gòu)成可謂是極為精簡——如一縣事務官員不過數(shù)人，即便是包括警察亦不過十數(shù)人。而沿自朝鮮統(tǒng)監(jiān)府時期的待遇更可謂是極為優(yōu)厚，即便是最普通的事務員，其工資比要高。一個普通的事務員試用期滿后月薪都超過100元。而現(xiàn)在內(nèi)地七品知縣每年能領(lǐng)俸銀29.3兩、年給養(yǎng)廉銀1400兩，公銀160兩。雖說其每年加之貪腐所得不下上萬兩，但仍然很難與總督府的事務官相比——畢竟其除去晉升之外還有年績加薪。

相比于滿清從入關(guān)至今沒有任何增長的工資，總督府下設公職卻有定期升級加薪，從而保證其即便是未獲晉升，只要遵守制度不出岔子，依然可以得到豐厚的工薪。即便是事務官員年老退體了，還可一次性領(lǐng)取相當于十年工薪的退休金，這是滿清官員待遇所不能企及的——其一但致仕將不再有任何收入。

這就是唐浩然于在統(tǒng)監(jiān)府以及公司中推行的退休制度及養(yǎng)老儲金制度。平時待遇優(yōu)厚，退休了還有一筆可觀的退休金作為養(yǎng)老保障，因此府中的事務官員在崗時才能做到無后顧之憂。可以安心工作、死心塌地服務。而且，服務年限越長，養(yǎng)老儲金積累越大，越到后來越舍不得放棄。如此。養(yǎng)老儲金實際上成了促使事務官員們保持操守、廉潔行政的保證金，無形中增加了對官員們的管理效力。而這些事務官員們在權(quán)衡利弊后，大都不想為貪污冒風險，不愿意為貪蝕而失去金飯碗的。

當然，相比于內(nèi)地官場，除去環(huán)環(huán)相扣。互為監(jiān)督，甚至互相連座的制度之外，更為重要的是監(jiān)督，而監(jiān)督更是從唐浩然本人做起，這樣就沒有人可以不受監(jiān)督，也沒有事可以暗箱操作。此外，一直以來，唐浩然又多次強調(diào)制度的執(zhí)行力，如果發(fā)現(xiàn)哪個官員不檢點，一旦上報，必然一查到底，絕不手軟。端的是反腐倡廉嚴抓不懈，發(fā)現(xiàn)一起，查處一起。所以，各級官員自然無人敢越雷池，甚至生怕一不小心，便生生將金飯碗給打碎了。

“哎，是我鉆了牛角尖！”

意識到自己忽視了府中制度對官員約束力的唐浩然無可奈何地擺著手，然后笑說道：

“不過，這也是對將來的擔心，畢竟，現(xiàn)在我們在這里所做的一切，都直接決定著我們的將來……”

提及將來時，唐浩然自然想到了李自成，想到了其如何打到了北京，卻又丟掉了天下，不正是因為貪腐嗎？

“啟新，你知道我想象中的東北未來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一聲反問之余，唐浩然滿是憧憬的說道。

“就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yè)，經(jīng)濟繁榮，是人人向往的中華樂土……”

雖說那樂土幾乎讓他本能的想到另一個時空中那個所謂的“皇道樂土”，但對于唐浩然來說，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在未來的幾年間，人們提到東北首先想到的就是政治清明，官員廉潔，如此百姓才能安居樂業(yè)，經(jīng)濟才能繁榮，如此才能征服人心。

盡管統(tǒng)一不可避免的要使用武力，甚至軍令部已經(jīng)開始制定了相應的入關(guān)計劃，而且未來的十年間，東北軍表面上實施的是對俄備戰(zhàn)的建軍計劃，但實際上俄羅斯只是假想敵，而關(guān)內(nèi)的那八位總督才是實實在在的敵人，無論是李鴻章也好，張之洞也罷，未來都是自己的敵人！

“……只有世人將東北視為樂土，將來兵戎相見之時，才能令人心在我啊！”

“大帥深謀遠慮，非是我等所能見，但是越是如此，越應該遵守制定，這蓋平縣的民政自然有民政長官負責，雖是上級亦僅只實施監(jiān)督之權(quán)，若是其貪腐或瀆職，自有檢察機關(guān)取證調(diào)查。而非道聽途說，而大帥意欲了解此地，還是應該先聽民政長匯報！”

用府中的制度作擋箭牌的宋玉新，在道出這一番道理后又連忙沖身后的一名保鏢吩咐道。

“孫田，你立即去把本地的民政長叫來……”

不待宋玉新說完，唐浩然便打斷他說道。

“不用了，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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