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匹夫之怒

禁軍清理門戶的陣仗做得很大，其實(shí)沒殺多少人，一共七十來個。大將的名單主要是“義社十兄弟”、趙匡家世交趙晁；中下層武將名單是趙匡以前的親兵，安插到鐵騎軍里，占鐵騎軍武將三分之一的指揮使、副指揮使、都頭（騎兵都是軍使）。這兩類人都是趙匡在禁軍里的核心力量，而且郭紹事前進(jìn)行了充分細(xì)致的摸底，基本沒有冤枉的、自然也沒有漏網(wǎng)，是為定點(diǎn)清除。

比如禁軍大將韓令坤，和趙匡從小玩到大，關(guān)系好得穿一條褲子，除了殺掉很難叫人放心。這場殺戮沒有黑白，只有成敗。

至于那些只是和趙匡有點(diǎn)交情的人，并沒有被牽連。有點(diǎn)交情的，面對這等狀況，肯定會立馬與趙匡劃清界限，所謂交情就沒有了。

郭紹認(rèn)為趙匡的核心力量留著仍有威脅、有必要鏟除，這才處心積慮干（否則，萬一在戰(zhàn)陣上忽然成建制的人馬反水、背后捅刀悔之晚矣）；不然他不會連趙普的家眷都私自放了，因?yàn)樗X得婦孺沒有威脅，所以不想加以迫害。

……兩天后一大早，他便帶著人來到趙普家，指使親兵從里面搬出了幾馬車值錢的東西，不動聲色離開了這座已經(jīng)空了院子。

“徑直去陳夫人府。”郭紹在馬車上吩咐上前稟報的盧成勇，“最后面那輛都是些細(xì)軟、方便分，一會兒兄弟們拿去分了，記住見者都有份。”

盧成勇忙道：“兄弟們謝主公賞。”

郭紹道：“剩下的，一會兒都交給陳夫人家的人。”

“喏。”盧成勇抱拳道。

郭紹不想把這東西往自己家里搬，不然吃相太難看了。他現(xiàn)在貪錢一點(diǎn)壓力都沒有，沒有人會在乎他弄點(diǎn)錢；不過畢竟抄沒罪犯家的東西，理應(yīng)歸國庫，他的干法完全不合法……較起真，他一個武將連抄沒別人家的權(quán)力都沒有，所以還是低調(diào)點(diǎn)好。

陳夫人住在城西，郭紹正好經(jīng)過開封府，忽然想起一個人。當(dāng)下下令隊(duì)伍停下來，派人上去送帖子。

開封府首官出門迎郭紹入內(nèi)，這官員應(yīng)該掛的是“權(quán)知開封府事”，名義上開封府尹才是最大的、但一般是儲君親王級別的人擔(dān)任，現(xiàn)在暫缺。

郭紹到了退思堂內(nèi)，客客氣氣地與諸官見禮，并不拿架子。但無論他裝還是不裝，權(quán)勢到了一定地步別人都會很給面子，開封府眾官無不恭敬。郭紹專程招呼后面的黃炳廉，眾官也對黃炳廉額外客氣。

“我一個武將，前來叨擾官府，不會影響諸公的正事罷？”郭紹道。

府事忙搖頭道：“不會不會，郭大帥巡視官府，實(shí)乃我等之榮幸！”

郭紹點(diǎn)頭沉吟道：“今天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實(shí)在冤枉的，在開封府的天字號死牢里吃了很久牢飯了。”

“冤案？”府事臉色一變。

郭紹忙擺手道：“不是冤案，案子沒問題；是人被關(guān)得挺冤枉……嘶，對了好像叫董二。”

“殺趙三郎的兇手。”黃炳廉小聲提醒道。這時眾官才恍然。

郭紹不動聲色道：“當(dāng)眾殺人，證據(jù)確鑿，自是沒錯。但被害者趙三郎不久前被查獲曾奸殺其兄嫂，其罪十分惡劣，道德淪喪倫理崩壞！趙匡今日也被定罪為謀逆造反十惡不赦。董二殺這等惡徒，應(yīng)該不用抵命罷？”

有人說道：“話雖如此，但總得提審，再次推判……”

不料知事根本不理會，直接拍板道：“來人，放人！”

連郭紹都沒料到他這么痛快。頓時這古樸莊嚴(yán)聞名天下的開封府府衙，其威嚴(yán)在郭紹心里頓時變得好像紙裱，脆弱得不堪一提……但它在普通人甚至官宦眼里，是神圣不可褻瀆的、一進(jìn)去就是九死一生的權(quán)威之地！

朝廷律法原來只是這樣的。

郭紹在簽押房等著，終于看見一身狼狽頭發(fā)衣服破爛臟亂的一個人拖著手鏈腳鏈被押了進(jìn)來，已經(jīng)不成人樣，沒人能認(rèn)出他是誰。

“董二？”郭紹走上前問道，頓時聞到一股惡臭。

那人伸出雙手掀開頭上爬著蟲子的亂發(fā)，愣愣地看著郭紹，過得一會兒才聲音沙啞地道：“郭將軍？”

“哈！你還記得我。”郭紹笑道。

旁邊的官員喝道：“快給董二打開腳鏈?zhǔn)宙湥　?p/> 董二茫然站在那里，一會兒工夫就被解開了鎖鏈。郭紹道：“跟我走吧，沒事了。”

“這……我還能被放？”董二愣愣道。

郭紹淡然道：“我沒有敗，還記得你……所以你就沒事了。早就告訴過你，投官不一定會死，還不用東躲西藏。我沒說錯罷？”

“郭將軍！”董二一軟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奧啕大哭，“我在牢里……在牢里就只能念著您，不是還有一丁點(diǎn)盼頭，早就死了。他們給我吃生蛆的爛菜糠飯，牢里的屎尿一個月都沒人弄……”

“誒！董二……”開封府的官聽不下去了，感到十分尷尬。知事急忙彎腰道：“郭將軍，這等事下官并不知情，立刻派人查實(shí)究竟是誰干的！”

郭紹擺擺手道：“命能留著就成了，干了那么大的事，吃點(diǎn)苦頭是正常情況。”

“謝郭將軍救命之恩，董二這條命都是您的！”

郭紹忙道：“別抱著了，走罷。你這副樣子，好像真是我指使你殺的趙三郎一般，我真是躺著中槍的人。”

“趙三郎殺我爹，我為父報仇。這句話我說了幾百遍了。”董二哭道。

郭紹轉(zhuǎn)身慢行，讓董二跟出來，他連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臉脖、手腳的皮膚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是什么顏色。

等一行人上了馬車，郭紹立刻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董二身上。董二受寵若驚，一張臟黑的臉只剩一對眼睛瞪著郭紹：“郭將軍……”

“在人前我不便對你太好。”郭紹道，他完全不嫌棄董二又臭又臟，親切地?fù)崞浔车溃暗橙诵睦锞茨闶菞l漢子。”

董二眼睛里滿是感激，道：“我只是小人，不敢……”

“英雄不問出身，是大人還是小人，得看你跟什么樣的人。”郭紹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干了怎樣的事。”

“我殺了趙三郎。”董二道。

郭紹心道，那趙三就是以后的宋太宗，你個連名字都只能用排行的人，說殺就把人殺了，確實(shí)挺有種。郭紹道：“殺父之仇，雖匹夫不能忍。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匹夫也是有血性的匹夫，是條漢子；那些色厲內(nèi)荏耀武揚(yáng)威的人，不一定有你這份膽識。以后你跟我。”

“郭將軍……”董二不太明白郭紹的話，但他顯然知道郭紹是真心對他好，不然根本沒必要理會一個匹夫。

郭紹道：“叫大哥就行了。”

“大……大哥？”董二愣愣地看著郭紹。

郭紹拍了拍車廂木板，“走，按原來的路線去陳夫人家。”

一行車馬到得陳家，郭紹報上名，很快就被孫大娘迎進(jìn)了廳堂，郭紹見董二餓得骨瘦如柴，也沒多想，便叫他和自己一起進(jìn)去，一般招待上茶會有一些茶點(diǎn)。

果不出其然，郭紹便拿起糕點(diǎn)遞給董二：“吃，先墊著，回去叫你妹子給你做頓好的。”

陳夫人這廳堂上一塵不染，旁邊站著孫大娘和幾個白衣女子也是穿得十分干凈。她們見董二那副樣子，無不皺眉，有的人已經(jīng)忍不住在干嘔了。

但郭紹照樣神情自若，親手給臟得不成樣子得董二倒茶，與他對飲。京娘站在一旁，只是冷冷看著郭紹。

孫大娘問道：“這位客人是……”

郭紹道：“去年殺趙匡弟弟趙三郎的人，便是他，叫董二。今天趙匡已經(jīng)徹底倒臺了，我路過開封府，便順帶把他撈了出來……牢里的伙食好像不是很好，你看他的吃相。”

“原來如此，妾身剛才還想哩，當(dāng)今能與郭大帥對飲的人，一定是有些來頭的。”孫大娘客氣道。

郭紹道：“吃了點(diǎn)苦頭就是這般樣子，還望陳夫人勿怪。當(dāng)年從幽州回來的女子，估計比董二更慘。”

孫大娘忙道：“是，人在世上，運(yùn)氣不好總要遇到些磨難。稍等我叫人準(zhǔn)備一桌酒菜，替董壯士接風(fēng)洗塵。”

“不必了。”郭紹道，“我坐一會兒就走。那幾車東西，似乎值點(diǎn)錢。實(shí)不相瞞，剛從趙普家運(yùn)來的，你們既然有銷路，拿去賣了罷……不過，我過陣子可能要一份聘禮，還望陳夫人做主幫我準(zhǔn)備一下。”

孫大娘不動聲色道：“妾身剛剛隨意看了一下，有金銀器、綢緞便不值一提，那些字畫古玩，很多是真跡。要是全部抵用準(zhǔn)備聘禮，這禮不輕啊。”

“字畫是真跡？”郭紹愣了愣，“沒想到趙普家這么多油水！這廝就是個小官，這幾年一定是借趙匡的權(quán)勢以公謀私。”

孫大娘道：“是，一副字畫就不止一整車財物，這還是因天下紛亂，這等東西不如太平世道值錢，否則其價值不可估量……不過南方各國的大家族還是很有興趣出大價錢的。”

郭紹道：“聘禮不能實(shí)在太重，超過正妻就不對了。你們看著辦，剩下的權(quán)當(dāng)感謝陳夫人上次幫了忙。”

“這謝得真是真金白銀，不輕啊。”孫大娘微笑道，“妾身不能做主，等問了夫人再說。”

郭紹又沉吟道：“剛才我剛進(jìn)來，似乎聽到里面有男子的聲音？”

孫大娘忙道：“陳夫人的一個客人而已。”

（欠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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