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娘醫(yī)經(jīng) 第十六章 不解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篝火啪啪的燃燒著，一切似乎依舊。

但看著那個坐在篝火邊安靜如同石像的女子，每個人都覺得有些不同。

嫻雅文靜，但又可與這等粗漢擊缶而歌，且明明有些粗野的動作，到她舉手投足間偏有一種大氣蕩然。

看似嬌弱春花，觀之又如同滄桑白發(fā)。

“有什么可看的?！睅讉€漢子瞪眼說道，看向從對面篝火邊走過來的向這邊張望的少年人。

少年人亦如這邊程嬌娘的打扮，大批風(fēng)深兜帽，夜風(fēng)里衣袍飄飄作響。

對于他的到來在場的人都帶著幾分戒備詢問。

“這是小娘子，還是大娘子？”他問道，帶著好奇，“看起來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婦？”

何處如同老婦？

“你這小子怎么說話呢？”漢子們不高興的說道。

“不是嗎？”少年人又走近幾步，停頓一下，“聲音怎么這么難聽？”

太無禮了！

幾個漢子都呼啦啦的站起來，那邊少年人的侍從也立刻虎視眈眈。

氣氛有些緊張。

“無它，我久病之身而已?！背虌赡镩_口說道。

“聽到?jīng)]有，娘子有病呢！”一個漢子氣轟轟的喊道。

少年人沒忍住噗嗤笑了。

“娘子有病，你笑什么笑！”那漢子更氣，瞪眼喊道。

身旁的男人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棒槌！你才有病！罵娘子作甚！”他吼道。

漢子被打的有些懵。

“?。课覜]罵娘子啊?！彼f道。

少年人哈哈笑著，走近就在一旁坐下來。

“哎，喂。你，你，不能來這里坐?！北阌袧h子說道，憋出一句話，“男…男女授受不親，要回避?！?p/> 少年人更是樂了，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著漢子。

“原來你不是男人啊？”他問道。

漢子頓時瞪眼。

“你罵誰…”他伸手指著這小子就要罵。

“六子?！币恢笨吭谀炯馨迳系哪腥顺雎暫戎??！吧僬f幾句，呱噪。”

幾個漢子便不說話了，憤憤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呼啦啦的都坐下，左右都有。隔開了那少年人和程嬌娘。

那邊陳四老爺也看到了，皺眉。

“要么，去請娘子上車歇息？”他說道，看曹管事。

曹管事一如既往。

“好啊，好啊。”他說道，腳下卻不邁步。一副你要說自己去說的意思。

不就是渴你一次，就嚇破膽子了，還老陜周武勇之家呢。無用之家還差不多。

陳四老爺心里唾棄一句，自己也在篝火邊坐下來。

這邊篝火一陣沉默。

“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嘗，何須年歲?！背虌赡锖龅恼f道，兜帽下可見小小的下巴。

啥個意思？

漢子們你看我我看你。

少年人低著頭看著篝火，聞言似是笑了，可見露出的嘴角彎彎。

原來如此么？

“娘子?！币慌缘哪腥碎_口，“原來娘子也是病身，卻還能對我們施以援手。治病救命，此是菩薩心腸，一定會有福報的?！?p/> 程嬌娘哦了聲，微微轉(zhuǎn)頭看他。

“你讀過書？”她問道。

這話題轉(zhuǎn)的夠快的…

男人愕然一下。

“不敢說讀過書，略識得幾個字罷了?！彼Φ馈?p/> “那為何不讀了？”程嬌娘問道。

“窮啊，讀不下去了，掙幾個軍餉養(yǎng)家糊口啊?！蹦腥诵Φ?。

程嬌娘嗯了聲，轉(zhuǎn)回視線看著火堆。

“那你，是為什么施以援手??？”那邊少年人忽地說道。

在場的人都皺眉眉頭。

這話題又轉(zhuǎn)了？

也不是，這少年人胡亂插什么話？

有漢子忍不住伸手抓抓頭，覺得腦子有些亂。

那位讀過書的男人稍微反應(yīng)快些，皺眉看向少年人。

“我當(dāng)時病重不治將死，身邊只有這幾個兄弟，連驛站都不收趕出，荒天野地走投無路，身無分文，亦非仆從如云，郎君，你說這娘子為何施以援手？”他豎眉說道，絡(luò)腮胡扎起，已經(jīng)帶上怒意。

“或許是看上兄臺美貌？”少年人嘴角一翹說道。

“你！”其他漢子們再次怒聲，有幾個跳起來。

這潑皮，言語生事，不僅對他們的恩人形容不敬，現(xiàn)如今竟然還敢笑弄恩人的恩情大德。

這些富貴人家不知疾苦艱難的郎君，最是可恨！

“這位郎君，古道熱腸或許你不多見，但這世上并非沒有?！蹦遣≌吣腥嗣C容說道，“莫要以此玩笑。”

少年人對這邊的敵意怒氣絲毫不在意，攤手。

“又不是我說的?！彼f道，“是她自己說的?！?p/> 漢子們七七八八的低聲咒罵。

“娘子，我們弟兄七個，皆是同鄉(xiāng)，來自茂源山，賤名不須娘子記，只求問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記恩情。”病者男人不再理會那少年郎君，看向程嬌娘懇切說道。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給了銀錢?！?p/> “無疑是再生父母…”

“要給娘子立長生牌位…”

雜七雜亂亂哄哄粗淺卻直白的感謝話語響起。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但最終也沒說自己姓名，扶著婢女歇息去了。

知她們趕路辛苦，茂源山兄弟們不敢叨擾，只得不再追問。

“娘子果然大仁，施恩不須記，坦然然啊?！辈≌吣腥烁袊@道。

“就算讀過書，也別總是文縐縐。”已經(jīng)安靜好一刻的少年人又在一旁說道，“酸腐又不是什么好樣子?！?p/> 在漢子們的怒目而視中，少年人施然而去。

“這小子，一副富貴皮囊，偏是潑皮狀。”一個漢子憤憤罵道。

病者男人笑了笑。

“這世上，哪個富貴不潑皮？”他說道，似是反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營地喧囂沉寂，除了值守的，疾馳趕路，又惡戰(zhàn)狼群，飲了酒，疲乏沉沉的其他人都裹著披風(fēng)裘袍倒頭睡去了。

東方發(fā)亮的時候，營地又恢復(fù)了喧囂，三方人馬都準(zhǔn)備起身。

駕車聲，咒罵聲，說話聲混在一起，如同清晨的霧氣一樣蒸蒸。

“你們，不用再跟著我了?！背虌赡锟粗^來的茂源山七兄弟，說道，“他的傷，已無大礙，安心將養(yǎng)時日便可，卻不適宜，此時長途跋涉，我說過，病可以治，命不可治，你自己不要命，縱然我親在身邊，也施救不能。”

茂源山七個男人帶著幾分慚愧又幾分感激道謝。

“不過，你們?nèi)羰遣粊?，我若沒命，你便大約也沒命了?！背虌赡镎f道，清晨寒氣，她幾乎整個人都裹在斗篷里，連嘴角下巴都看不到了，“這是不是，天道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