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018、禍兮福之所倚(下)

漸漸地，開鑿出的碎石幾乎將整座大廳從地面到洞頂都堆滿了，中間只留下了一條通道，從那間靜室通往虎娃開鑿的狹長山洞。

虎娃困在這里的第一個月，煉化洞壁一尺，并打造了一件法寶用以劈山；第二個月，他劈山三尺；第三個月，劈山五尺；第四個月，劈山七尺，并穿透了仙家禁制的防護范圍；第五個月他已經(jīng)到達山腹深處普通的巖層，劈山百尺有余。

到了第六個月，虎娃的進度越來越快了，那兩把斧頭在他手中也越來越鋒銳。對付普通巖層時，他仍然沒有動用神通法力，不是不想用，而是身處巖層深處，應(yīng)盡量避免引發(fā)塌陷，他盡量以神識穿透周圍的巖層尋找堅固之處，就以雙斧削鑿。

世上只有兩個人清楚虎娃和羊寒靈被困死在這里，便是眾獸山的宗主琮余與長老扶余。琮余正在閉關(guān)清修，而扶余又悄悄來過一次。

扶余來到洞府遺跡的入口處，高崖上的庭院還在，但庭院后方通往山腹深處的甬道已消失。有一道厚厚的石閘落下，與山壁嚴(yán)絲合縫渾然一體，已看不出這里曾經(jīng)有一條通道。而那石閘后面通往洞府的甬道，也已經(jīng)徹底崩塌了。

扶余確信，虎娃與羊寒靈此生再也出不來了，他終于大仇得報、滿意而去。當(dāng)初在封存洞府時，仙蛻所化的光暈穿山而出。有一絲也印入了扶余的元神。扶余因此也得到了嘯山君的仙家神念心印傳承，這是事先誰都沒有想到的意外收獲，就連宗主琮余亦不知情。

大仇得報、除掉了心腹大患。又能有此收獲，扶余是狂喜不已。當(dāng)他確認(rèn)虎娃和羊寒靈不可能再出來之后，便回到眾獸山道場閉關(guān)清修，將宗門事務(wù)交代給另一位長老暫管。

扶余也得到了嘯山君的傳承，他要閉關(guān)參悟、印證自己的修煉，暫時無心再理會別的事。扶余交代宗門事務(wù)時，并沒有再提有關(guān)那仙家洞府遺跡的情況。這對于眾獸山來說，已是永遠的隱秘。

扶余當(dāng)然更沒有提到自己所得的仙緣。就連宗主琮余他都沒告訴，這是他自己的隱秘。扶余走后，群山環(huán)抱中的威據(jù)峰再無人來到，這座形神皆似一頭猛虎的山峰默默地蹲踞。仿佛在期待著什么，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虎娃和羊寒靈被困半年之后。

在那“猛虎”的左肩位置，是一面山坡，坡下有一個平臺，平臺盡處則是一道凌空的峭壁頂端。山坡上的巖石質(zhì)地溫潤，周圍生長著奇花異草，帶著特有的芳香氣息。

就在秋末冬初某一天，山坡內(nèi)部的巖層中竟傳來隱約的斧鑿之聲，似乎是什么東西要透過山體而出。但伴隨著聲音的震動并不大。并沒有引起巖層的塌陷。又不知過了多久，這一面巖壁和周圍的花草都在輕輕地震顫，帶著奇異的節(jié)奏。

時間已是入夜后。忽見一道光華穿透了山體飛出，宛如一輪圓月懸在高崖頂端。再看那巖壁上出現(xiàn)了一個棗核形的狹長裂口，一位威武健壯的少年走了出來，他抬著頭望向夜空，神氣鼓蕩間發(fā)出一聲清嘯。

最后這一個多月，虎娃劈山兩百多丈。當(dāng)他快到達山體邊緣時。神識就已經(jīng)穿透巖層而出，將兩把斧子化為法器的原形。最后一擊而脫困。幸虧這是夜間，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若是乍一見到強烈的陽光，猝不及防間會傷著眼睛的。

深山中一片寂靜，天空掛著一輪圓月，柔和的月光灑在虎娃身上，夜色是那么溫柔而神秘。而虎娃身前也有一輪“明月”，當(dāng)它飛到月光下時，仿佛在神秘地呼吸，感受著那天空灑下的月華，被洗煉滋潤、氣息交感相融。

在靜室中閉關(guān)的羊寒靈仿佛又回歸修煉之前、一頭普通巖羚的身心，在定境中去思悟修行中的種種境界，這是一種回溯也是一種心境的洗煉。就像一個平常的凡人，在了解一段修仙的經(jīng)歷與見聞，那她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又感覺是她在這種狀態(tài)下，一頭普通的巖羚邁入修行去經(jīng)歷的一切。

很多修士在真空天劫中不得解脫，甚至?xí)脦啄甓紵o法破關(guān)，往往最終都會選擇閉關(guān)參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印證有生以來的修煉得失，使心境越來越平和明晰，不論是為了將來的修煉打下更純粹的根基，還是指引后世傳人的修煉，都是一種收獲。

行功日久，很多人都會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突破至七境，就看要用多少時間了。羊寒靈已有所明悟，她也明白了如今的眾獸山宗主琮余在干什么？琮余的修為已有六境九轉(zhuǎn)圓滿，想必不久前已經(jīng)邁出了那一步，正在這種困擾中經(jīng)歷考驗。

所以琮余并沒有參加百川城之會，在善吒妖王來訪時不得不現(xiàn)身接待，但很快又閉關(guān)清修了。羊寒靈曾在招待善吒的宴會上見到了琮余，當(dāng)時就感覺此人一身神氣收斂于無形，當(dāng)時還驚訝其修為難測，如今看來，其實是因為琮余已與常人無別。

定境中的羊寒靈，忽然感應(yīng)到靜室中的氣息變化，似能與山外的天地相溝通——這是虎娃終于打開了通道！

羊寒靈這一瞬間驚喜不小，從白玉臺上離定而起跳了下去，前腿一彎差點沒摔趴下。她現(xiàn)在就是一頭普通的巖羚，在黑暗中蹲坐了這么長時間，心中興奮突然從高處跳下，腿發(fā)軟是必然的。但羊寒靈也顧不上這些了，四蹄蹬地一路小跑就沖了出去。

外面的大廳幾乎已經(jīng)被碎石堆滿，只在中間留下了一條通道。羊寒靈穿過通道而出，跑進了虎娃開鑿的狹長甬道中，這條甬道略微彎曲向上延伸，剛開始是圓形的，到后來卻變得狹長，出口則呈棗核形，那是虎娃劈山而出的位置。羊寒靈四蹄著地低頭縮著身子，倒也能勉強鉆過去。

她終于來到外面的世界，就像獲得了一種說超脫的新生，萬千感慨在心，抬眼便看見了虎娃的背影。虎娃站在高崖頂端的平臺上，沐浴著柔和的月光，似乎正在感受著那月華的縈繞與滋潤，在他面前的半空，也懸浮著另一輪“明月”。

羊寒靈當(dāng)即就是一怔，莫名感覺虎娃的神氣與以往不同，仿佛帶著一種身心完全相融的自然律動。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呢，只見虎娃向前邁出了一步，這一步邁出，其氣息又有了玄妙的變化，接著虎娃又接連向前邁步，每一步帶著玄妙難言的感應(yīng)。

第一步，虎娃的形神陡然爆發(fā)出仿佛無盡的生機，恍然令人感覺，他能引起這一片山川的生機異動，草木隨著其生氣流轉(zhuǎn)，或?qū)⒖蓍禄驅(qū)⑿罉s。然而這一瞬的感應(yīng)又仿佛只是錯覺，天地間的生機擾動隨即就消失了，那無盡的生機氣息只流轉(zhuǎn)于他的形神之內(nèi)。

第二步，仿佛天地間的物性精華都在運轉(zhuǎn)匯聚，融入虎娃的形神。其形神在天地間接受洗煉，似蘊含了一切的物性精華、凝生機為大器。

第三步，虎娃與天地間的氣息呼應(yīng)，他的形神仿佛就成了天地的形神。而這個人站在那里，本人恍然惚就自成天地，神氣運行與天地運轉(zhuǎn)呼應(yīng)相合。

第四步，不僅是生機，不僅是天地間的物性精華，不僅是一方天地的靈樞運轉(zhuǎn)，而是天地間生靈的氣息顯現(xiàn)。他的形神就蘊含了天地間各種生靈的生機律動，宛如能演化眾生。

第五步，他的身形是實在，又好似成了另一種存在。他似能超脫形體，亦能匯聚各種心念與所思所想。明明看他看得很真切，卻感覺恍惚而無形。

第六步，虎娃又似徹底消失了，明明看見身形在前行，但不會意識到他在那里，朦朧看見的是一柄利劍出鞘，散發(fā)出無盡的劍意鋒芒。這鋒芒隨即斂去，又蘊含在形神自成的一方天地中，呼應(yīng)著天地萬物的氣息。

當(dāng)虎娃邁出第七步時，剛剛走出來的巖羚瞬間就跪了。羊寒靈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看見的不是虎娃，而是五百年前嘯山君的背影。天地間的氣息與他的形神一體，化為一種無處不在的強大威壓。

這威壓氣息爆發(fā)，也就是一瞬，緊接著神氣斂去，虎娃又邁出了第八步。天地間的氣息變了，那月華籠罩下的身形似縹緲如夢、似穿梭時間的意境，他人無法再看得真切。萬物含情蕩漾，陰陽交感相融，似有無盡妙趣。

在這一刻，時空仿佛都停止了，恍然惚甚至不知這是哪個世界、哪個年代，他穿越了多少的路途、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其實這只是一步，接著虎娃又邁出了第九步。

這第九步邁出，所見便是在沐浴月華中的虎娃，所有的氣息都已經(jīng)融入到他的形神中，這一步就是他自己的道路，包含了所有的證悟，又似是天地大道演化的顯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到了高崖的邊緣，前方就是月華下的虛空。

朦朧中卻有一種感覺，虎娃的腳下似有一條大道沿著虛空鋪展而開，繼續(xù)一步步邁過去，仿佛就能踏破傳說中的登天之徑，這時虎娃終于停住了腳步。方才無意間跪地的巖羚突然間又站了起來，因為一切玄妙的感應(yīng)都消失了，她看見的就是威據(jù)峰一帶的尋常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