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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盡星河 五十四節(jié) 匆匆阻攔
相比較他們,縣旗更早發(fā)現(xiàn)百姓們勤王。
這是出乎狄阿鳥的意料的。
因為擔(dān)心意外發(fā)生,拓跋久興提前逃跑,軍隊怕運動不到拓跋久興逃跑的路線上,挽留拓跋久興一個晚上,派個人去敵營示弱或者假意威脅,看情形是和拓跋久興談判還是給他們嚴(yán)厲的措辭,讓他們以為自己沒兵,將計就計詐他們……如果拓跋久興還是要逃跑,他也可以帶人主動出擊,盡量拖延住拓跋久興。
但是百姓勤王,雜亂地簇擁到縣后,萬一這萬余敵兵來決戰(zhàn)呢?
這讓他感到猶豫。
縣旗他不怕拓跋久興打下。
早已堅壁清野,加上縣旗周邊的青壯,他手里有兩千多人,軍械精良,雖然人數(shù)居劣勢,但不是拓跋久興容易攻進來的。
現(xiàn)在,紛紛勤王的百姓雜亂無屬,他派犍牛過去編簽也已經(jīng)來不及,心里就想,是不是為留住拓跋久興,花費的代價太大呢?
與此同時,他也接受了教訓(xùn),害怕打個三兩天的仗,流言四起,遠處的百姓也在春天放棄即將完結(jié)的農(nóng)牧,紛紛趕來勤王……在中原,他見過勤王的痛苦,害怕因為自己被圍的消息瘋傳,使得國家大亂。
作為一個國王,他已經(jīng)不能純粹從軍事將領(lǐng)的思路來思考問題,而準(zhǔn)備出使敵營的兩名參士站在旁邊,等候他的派遣。
“勤王?!彼钸墩f,“想不到孤也被人勤王……”
他嘆息了數(shù)聲,輕聲說:“孤思謀不周呀。害怕消息走漏。沒給自家的百姓打招呼。百姓來勤王了。拓跋久興不打我,打百姓怎么辦?”
敲擊一下手邊的兵符,低頭把它們一字排開,他輕聲說:“算啦。放了他吧。這也是一對故人,留著他們激勵自己也好?!?p/>
旁邊的牙豬兒立刻上前一步,大聲說:“怎么能放過他們呢?”
狄阿鳥伸起食指,舉在半空中說:“放。留著這樣一個愚蠢的將領(lǐng),或者不是那么愚蠢,但是完全不為他們國家考慮的將領(lǐng),對我們來說也未必是壞事。這春耕春牧的,即將有國戰(zhàn),為了敵人自亂亂手腳,讓他們在境內(nèi)流竄不值得。之前是孤思謀不周。還是等他們撤吧,把派出去截擊他們的軍隊也召回來,嚇退他們就好,要打仗,在境外打吧。孤等著他們走,等著告訴百姓們要趕春忙,春忙完好打仗。”
他自己也覺得惋惜,在自己腿上狠狠摁了一把,這又說:“他們一來。拓跋久興也肯定被嚇到了??吭蹅兊霓k法補救也未必成功。去。派人出縣旗。召三老,箭長,馬丞、鄉(xiāng)錄、鄉(xiāng)都來縣旗,孤擺宴感謝他們?!?p/>
牙豬兒理解不了,臉都氣紅了,說:“還感謝他們。他們都是壞事兒的。不是他們,我們能把拓跋久興圍得死死的,替大王了了奪妻之恨。大王你等著。阿過他們那些將領(lǐng)回來,肯定也不愿意?!?p/>
他見狄阿鳥神色一斂,已經(jīng)猛地站起來,“嗖”地往外躥,大叫:“大王。你是不是想打提建議的人呢?!?p/>
狄阿鳥罵道:“兔崽子。說啥。說‘大王你等著’。孤好歹是大王,等著你們一群人來教訓(xùn)?想想孤就一肚子火,都他娘的有前科?!?p/>
旁邊的人便一陣子笑。
一個文參拱手笑道:“大王不必放在心上。大王以百姓為念,放棄殲敵,那是仁愛。他們心里怎么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高顯龍擺尾為與大王打仗,逼得高顯十室九空就是先例,他們也就是覺得惋惜,犟講兩句?!?p/>
狄阿鳥還想再責(zé)怪他們對大王的方式。
牙豬兒又回來了,往旁邊一站,輕聲說:“大王。斥候飛報,敵人他們已經(jīng)要跑啦。打不打?嚇?biāo)麄円幌乱埠醚剑俊?p/>
狄阿鳥“啊”一聲,立刻道:“快??旄伦?。到縣旗外攔住百姓,不許他們追擊。他們逃就逃了,孤不惋惜。就怕百姓們亂雜雜的追擊會吃大虧,死了一地百姓,殺傷多少敵人都彌補不了。”
怕縣旗的人慌亂,他顯得從容鎮(zhèn)定,大袍布巾,甲也不肯穿,這會兒一著急,顧不得了,挽著兩個大袖子就奔。
文參追在身后,喊著“大王,大王”,提醒他說:“讓咱們的將領(lǐng)去就行了,天色已晚,您……不用自己去?!?p/>
狄阿鳥大步流星,裹著一團風(fēng)聲,像是飛舞的蝴蝶一樣,猛地站住反問他:“勤王。勤王。勤的是誰呀?勤的是孤,孤怎么能傲慢到人家來解救孤,孤能不聞不問?咱欠百姓們情呀?!?p/>
文參們慌了。
大王跑城外感謝勤王的百姓,這一班班底去不去,就有一個文參高喊:“咱不是也有我們?我們?nèi)ゲ蝗???p/>
眼看狄阿鳥走掉了。他們相互看看就說:“我們也去吧。穿莊重點兒。再找鉆冰統(tǒng)領(lǐng)要多點兵,給大王點威儀,希望能來得及。”
狄阿鳥跑得飛快,到了馬廄拉一匹馬。
牙豬兒連忙呼喚衛(wèi)士,上前攔他說:“大王。大王。你要去,也不用急成這樣。外頭天都黑了,萬一誰射你一箭呢?你穿上甲,穿上甲咱們就走?!?p/>
狄阿鳥擺了擺手。
但他還是停了下來,等幾個貼身的衛(wèi)士跟上。
他眼前又閃現(xiàn)出靖康林承勤王時的情況。
勤王大軍被扔在一邊沒人管沒人問,糧草上不來,記功的人頭都放臭,深宮里的秦汾麻木不仁,甚至有人提起,他就說:“賊跑了。讓他們回去就行了。”
起風(fēng)了,當(dāng)年的自己,就是站在風(fēng)中送別勤王的同袍。
風(fēng)刮著,蘆葦刷刷響,河水一團粼粼的波光。
同袍們餓著肚皮,捂著臉哭,那種滋味和辛酸,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怎么能明白?
別人來解救你,你便這樣對待他們?
狄阿鳥騎在戰(zhàn)馬上,夜風(fēng)一刮,身上黑袍飛舞,布巾博帶在耳邊振鳴。
他短暫有力地催促了一聲,像尊雕像一般佇立,喃喃道:“這是孤的鹿呀,孤不著急誰著急?!?p/>
狄阿鳥出城阻止及時,正好攔住雜亂的前撥人馬。
百姓自發(fā)而來,缺少帳篷和柴火,對家中掛念,更想立刻就戰(zhàn),一戰(zhàn)而勝,一開始上來的人少,還知道自我約束,到了晚上,人上來的多了,就約束不住,很多人不停地督促箭長。一箭要出戰(zhàn),馬丞就不敢任他們沖向敵人,要帶著人跟著,一個鄉(xiāng)旗出戰(zhàn),其它鄉(xiāng)旗就不能坐視不理,也不得不戰(zhàn)。
狄阿鳥迎頭把第一波人給攔上,大聲說:“都回去。都回去。敵人已經(jīng)要撤走。他們主動撤,必有殿后。夜晚不能視物,由敵人選擇戰(zhàn)場,我們是要吃虧的。”
百姓像是忘了追擊的事兒,蜂擁就圍上來。
后面又有長長的隊伍上來,納蘭容信和撒力罕也在人群中裹著。
撒力罕相信納蘭容信會是東夏的珍寶,將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定然能造福東夏。
他生怕這枚珍寶因為戰(zhàn)爭意外地損壞,再加上自己的幼弟剛剛逝去,感情極容易轉(zhuǎn)移,看護得很緊,反復(fù)叮囑納蘭容信要緊緊跟著他。
納蘭容信心里也熱熱的。
也許之前,就算他不再覺得阿哥把他扔在鄉(xiāng)旗鍛煉自己不舒服,也會為阿哥叮囑自己感化撒力罕小題大做,撒力罕再有威望,再有威名,可只是一介武夫,讀沒讀過書?可是現(xiàn)在,撒力罕給他的全是熱腸與關(guān)愛,觀其為人,有勇有謀,剛瞻正直,顧全大局,確實可稱為巴特爾。
他開始擔(dān)心自己化解不了家族的恩仇。
同時,他也為阿哥的行為心慌,暗暗在心底問:“阿哥將化解與他的恩仇當(dāng)大事,難不成不許一個巴特爾不被他所用嗎?他難道認為凡是巴特爾都應(yīng)該被他網(wǎng)羅走,這他的野心也太不切實際了吧?”
兩個人一路都在講話,討論該不該追擊……
撒力罕不斷夸獎納蘭容信的見識,說很可能是他說的那樣,狄阿鳥不過是在縣旗布置了陷阱,引誘敵人攻打的,這一下來了那么的百姓,說不定會破壞官兵的布置;納蘭容信卻心不在焉,因為這場誘敵,他原本就是知情者,不是什么遠見,他只是越發(fā)地為阿哥的野心心慌。
這種心慌不是害怕或者是排斥。
他像突然明白了,狄阿鳥派他來,那是想法讓撒力罕變成鷹犬呀。
這對撒力罕這樣的巴特爾來說,會是好事兒壞事兒呢。
將一匹草原狼的親族殺死,再捉回家,把它馴養(yǎng)成家犬?
納蘭容信不是沒讀過書,然而翻遍書籍,也不曾見,自古以來哪個君王想將天下英雄一網(wǎng)打盡,包括那些堅貞的敵人。
第一次,他感覺到阿哥可怕到自己不能預(yù)料的雄心。
百姓們從前往后傳訊,給傳過來了說:“都停下,都停下,大王不讓追敵。大王怕我們吃虧,不讓我們追狄?!?p/>
還有人正好傳得相反,但是并不矛盾:“走快,上去見見大王呀。大王就在前面呢,他沒帶幾個兵,連甲都沒穿,到處問人吃飯了沒有,感謝我們呢。”
百姓的洪流頃刻間變得沸騰。
百姓們都瘋了一樣喊叫:“大王出城感謝我們呢?!?p/>
撒力罕和納蘭容信都大吃一驚。
這天已經(jīng)黑了,狄阿鳥帶了幾個人就出城,跑到眾人跟前,甲都沒穿,要是仇敵藏在里頭,趁著夜色給他一箭怎么辦?
撒力罕也許是記起仇恨,面色一下鐵青,手不自覺地搭到了兵器的柄部,裹馬就往前走。
納蘭容信記得他的仇恨,一下提心吊膽,喊道:“撒力罕阿哥。你也要去湊熱鬧呀?”
撒力罕低沉地“嗯”了一聲。
納蘭容信心里“咯噔”一下,連忙追到旁邊,輕聲說:“撒力罕阿哥。不去了吧?肯定人已經(jīng)圍結(jié)實了?!?p/>
撒力罕沉沉道:“圍結(jié)實了,我也要去看看?!?p/>
納蘭容信恨不得跳下馬來拽他,他追問道:“你為什么非要去看呀。你又不是沒見過他。你見過他呀?”
撒力罕繞出人流,在馬屁股上加一鞭就飛奔,納蘭容信偏偏被人擋了馬頭,等他飛也似地追趕出來,卻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
納蘭容信頓時急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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