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師 第210 高墻

安府的姑娘定親了，前來道賀的人特別多，安嵐這更是三天兩頭就有年紀(jì)相仿的姑娘特意前來拜訪，要么是親戚，要么是世交，有人高興有人酸澀，種種情緒日日上演，唯當(dāng)事者表現(xiàn)漠然，旁人與她提到此事恭喜她時，她除了道謝外，就是低著頭垂著臉，說不清是因為害羞還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定親的那家也是名門望族，家中規(guī)矩甚嚴(yán)，為此安夫人特意請了兩位嬤嬤指點她。她學(xué)得及認(rèn)真，許多事一點就通，那兩位嬤嬤是出名的苛刻，對她卻是贊不絕口，安夫人心里甚慰，府中下人亦跟著添光，無人不欣喜。

大喜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嫁衣頭蓋等亦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她摸著那鮮紅的嫁衣，心里并無抗拒的感覺，只是微微有些惘然？一個人的時候，心里會閃現(xiàn)出莫名的疑問，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給她答案，但是，她的答案又在哪里呢？

學(xué)得快，一點就通，并能舉一反三，卻不代表是真的喜歡。

她并不喜歡教習(xí)嬤嬤同她講的那些大家規(guī)矩，亦不為日后的貴夫人生活感到期待，她只是知道，在這個位置，就應(yīng)該接受這樣的安排，除非……除非什么呢？她忽然間感到茫然，似乎答案就在心里，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將要觸到時，又忽然消失了。

嫁人的日子如期而至，她似變成了木偶，由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順著嬤嬤教她如何說如何走如何與父母親人告別，最后如何坐上花轎。

一路上爆竹聲幾乎是響不絕耳，十里紅妝綿延了數(shù)條街道，圍觀的百姓簇?fù)碇鲩T觀看，滿眼望不盡的喧嘩熱鬧，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風(fēng)光。

只是花轎的悶熱令她心頭隱隱有些煩躁，不過她很能忍，輕輕吁了幾口氣后，便將心里那些煩躁壓了下去。外面的喧嘩聲卻依舊不斷，似沸騰的水，那蓋子壓得越緊，反彈的力道將越大。

終于，新郎官家到了，花轎停下，她扶著丫鬟的手從花轎出來的那一刻，驚雷般的爆竹聲瞬間炸開，她將上前的腳步不由頓住，藍(lán)靛以為她只是害怕，忙抓緊她的手道：“姑娘，往前三步是臺階，姑娘小心。”

她卻沒有照著藍(lán)靛的意思走，而是穩(wěn)穩(wěn)站住，問了一句：“我讓你帶的那個狐貍香爐，你帶了嗎？”

藍(lán)靛一愣，隨后低聲道：“帶了，我讓翠竹拿著呢?！?p/> 她吩咐：“拿過來。”

藍(lán)靛啊了一聲，不明白自家姑娘這是怎么了，悄悄往旁看了一眼，就低聲道：“翠竹跟著呢，姑娘別著急，一會我會親自送到新房里的，姑娘先進(jìn)去，千萬別耽誤了拜堂的時間。”

已經(jīng)有人開始議論，新娘子怎么下了花轎就不走了？

跟著過來的花娘也趕緊過來，請新娘子進(jìn)去，安嵐卻還是那句話：“拿過來。”

花娘有些懵了，藍(lán)靛更是著急，不曉得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這當(dāng)口弄出這么個事來，于是只得趕緊回頭找翠竹，讓她馬上過來。

花娘在旁邊不停地催，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亂糟糟的，她一開始還能聽得清一兩句，后來，只覺得那些聲音全都糊在一起，似近似遠(yuǎn)，似夢似幻。

鳳冠越來越沉，頭蓋越來越悶，之前勉強壓下去的煩躁在她恍惚開始蠢蠢欲動。

翠竹過來了，手里抱著那個狐貍香爐，藍(lán)靛趕緊接過來，遞到安嵐的頭蓋下面給她看。安嵐此時卻什么都沒看清，眼前只是鮮紅的一片，于是，她忽然抬手，將頭蓋一把掀開！

紅潮褪去，模糊的視線慢慢恢復(fù)，周圍的聲音似乎也在那一刻全都靜止了。

她忽然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已換了一身簇新長袍的謝藍(lán)河朝她作揖，送上祝愿，然后轉(zhuǎn)身離去。她看著那挺拔得有些決絕的背影出神，然后又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及遠(yuǎn)處的巍峨雄山。

那是，長安城的大雁山，屹立在那里已經(jīng)千千萬年，而她，卻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到它。

謝藍(lán)河沒有回頭，謝府的富貴榮華沒能困住他，反而讓他走得更遠(yuǎn)。

安嵐忽覺得胸口那有什么在膨脹，之前一直觸之不及的答案，似乎一下子跳了出來，她臉色瞬間慘白，汗如雨下。

花娘簡直要瘋了，新娘子連新郎官的面都還沒見著的情況下，并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竟就自己把頭蓋給摘了！這，這這要怎么圓過去，這新娘子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腦子燒壞了，哎喲喲，這可怎么好……

藍(lán)靛也傻在那了，安嵐從翠竹手里接過狐貍香爐，然后看著藍(lán)靛道：“謝謝你，你可以走了?！?p/> 藍(lán)靛愣住“姑娘你——”

花娘趕緊拽過安嵐手里的頭蓋，一邊要給她重新蓋在頭上，嘴里還一邊說“風(fēng)吹的風(fēng)吹的……”

只是不等她抬手，安嵐就轉(zhuǎn)頭看著她道：“這門親，我要退了?！?p/> 嘩——

她說完，便抱著香爐站在那，閉上眼睛。

她已做出選擇，她確實想過，如果自己擁有這樣的一切會如何，亦曾羨慕過這樣的女子，但是，比起心里真正的渴望，這些，她都能拒絕。

而且，最重要的是，假的，終究是假的。

片刻后，她緩緩睜眼，周圍的人和建筑，爆竹和轎子，瞬間化成灰煙，隨風(fēng)消散。

喧嘩回溯了寂靜，大夢初醒，世界一片荒蕪，展眼望去，唯遠(yuǎn)處巍峨壯闊的雄山依舊。

先生，你在那里嗎？

安嵐遠(yuǎn)遠(yuǎn)遙望，我，會一步一步走到你身邊的！

不論前方有千難萬險，也不會回頭，如若，即便是跪著也走不完，那便死在前行的路上吧。

路確實不好走，路上荊棘遍布，亂石橫生。

但是這么一步一步，堅持不懈，總會有走到那個人跟前的時候。

然而，沒有人會給她這么多時間，這條路，并非她一人獨占。

說不清走了多久，似乎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個月，或者，僅僅只是一刻鐘。

她的前面忽然平地筑起一堵高墻，墻高十余丈，并且往兩邊無盡延伸，將她前行的路，完完全全堵??！

她抬起臉，靜候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