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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劍與法蘭西 第三十二章 父親的請托
第二天一大早,夏爾到爺爺那里問安。
老侯爵靠在床背上,半躺著接見了自己的孫子。
如同過去一樣,夏爾一五一十地匯報(bào)完自己最近的行動和成果。當(dāng)然,他沒有將之前碰到密探的事情跟爺爺說,因?yàn)樗幌胗眠€沒有影子的東西來讓老人擔(dān)心。
在聽取完夏爾的報(bào)告之后,侯爵以沉浮多年的經(jīng)驗(yàn),給出自己的指點(diǎn)和建議,這讓夏爾一直受益匪淺。
正當(dāng)夏爾匯報(bào)完畢準(zhǔn)備告退之時,老人突然輕聲出言了。
“我昨天在老軍官聚會里碰見了拉波塔伯爵?!?p/>
夏爾愣了幾秒,才想起爺爺?shù)降资窃谥刚l。
“您是說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他有些遲疑地問。
“是的,就是他,我們昨天聊了很久。”侯爵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拔腋抢辖磺榱?,在進(jìn)攻俄羅斯時,我在南蘇第將軍指揮的第一騎兵軍下?lián)螏熼L,他在蒙布倫將軍的第二騎兵軍里當(dāng)師長,后來蒙布倫將軍陣亡了,他接著負(fù)責(zé)指揮第二騎兵軍,我們一起撤回了歐洲。啊……”他突然輕嘆了口氣,“其實(shí)現(xiàn)在回頭想想,從那片冰天雪地里能活著回來真是太幸運(yùn)了啊……”
老侯爵最近經(jīng)常出外走動,要么是去見自己從軍時的老朋友,要么就是參與老軍官的聚會,一邊敘舊一邊套關(guān)系,目的當(dāng)然不言自明——響應(yīng)之前的會議方針,是要為波拿巴派擴(kuò)張?jiān)谲娊鐑?nèi)的政治影響,拉攏潛在的支持者。
這所謂的拉波塔伯爵就是奧拉斯·塞巴斯蒂亞尼元帥,他和皇帝一樣是科西嘉人,在帝國時代因?yàn)樽鲬?zhàn)勇敢而深受賞識,后成了帝國的將軍。拿破侖倒臺后他回到了家鄉(xiāng)任議員,后另外找了新的靠山。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鼎力支持,并極得國王信用,歷任海軍大臣、外交大臣等職位,最終在1840年,路易-菲利普國王授予了他法國元帥銜位。直到前幾年,這位元帥才正式從政界退休。
“那您跟他談了些什么呢?”夏爾輕聲問。他內(nèi)心確實(shí)有些疑惑。
按理說,這種深得當(dāng)今國王信重的人,是不至于有心思反叛的,也不會有空搭理己方這種心懷不軌之徒吧……但是如果沒有一些感興趣的話題,兩個人又怎么會聊上那么久呢?
老人猜得出孫子在想什么?!皠e擔(dān)心,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怎么會胡亂跟別人亂說?”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夏爾趕緊解釋。
“我們聊了過去的戰(zhàn)斗,聊了皇帝,聊了戰(zhàn)后的生活,日薄西山的老年人總是有些話題好聊的。”侯爵說到這里時,突然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可是……后來他突然問我了。”
“問什么?”
侯爵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慢慢開始了敘述。
在主辦者靜謐的庭院中,一群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在清晨的陽光下聚首。他們穿著過去的制服,三三兩兩地交談著。時而興奮地大喊大叫,時而像個孩子似的失聲痛哭。
帝國時代的軍服,即使保存得再怎么盡心,時光也依舊能夠讓它褪色。這些老人身上的制服,已經(jīng)不同程度地?fù)p壞了,但是穿在這些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一種微妙的和諧感。
維克托-德-特雷維爾侯爵正興奮地同一個老戰(zhàn)友聊到自己在耶拿會戰(zhàn)中同自己手下的騎兵們勇敢地沖鋒、普魯士人如何驚慌失措潰散一地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微微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后面一看。
然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奧拉斯!”
站在他后面的正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元帥,穿著筆挺的軍裝,胸前的綬帶上別著一枚法蘭西榮譽(yù)軍團(tuán)大十字勛章。他看上去有些嚴(yán)肅,但并不讓人緊張。
看到維克托大吃了一驚的樣子,他不禁微微笑了,嚴(yán)肅的臉上有了一絲松動。
“跟我喝一杯吧?”
兩個老人慢慢走到一個一個角落里,坐到一張小桌子旁。
“奧拉斯,今天怎么有空來找我們了?平??刹灰娔銇戆 !甭渥?,侯爵仍舊有些疑惑。
“年紀(jì)大了,退休太久呆得也太閑,突然想看看原來的老朋友們了?!崩显獛浬n老而布滿了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霸俨慌艹鰜砜纯?,以后恐怕都沒有機(jī)會了吧……”
侯爵沒有說些虛話來安慰對方,他只是慢慢倒上了聚會所提供的白葡萄酒。
“我們都老了?!彼潇o地回答。
“是的,都老了。”元帥小聲嘆了口氣。“再也干不動事了,就連走路也沒什么力氣……有時候我真感覺自己和年輕時是兩個不同的物種?!?p/>
“有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焙罹酎c(diǎn)了點(diǎn)頭?!艾F(xiàn)在那些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看起我們,有誰還會想起當(dāng)年就是我們這些人,組成了帝國大軍,追隨著皇帝浩浩蕩蕩地在歐洲各地縱馬馳騁,打得國王們滿地亂竄呢?”
“哎……”元帥又是長長地一聲嘆息。
嘆息中充滿了老軍人的遲暮和無奈。
“先喝點(diǎn)酒吧?!焙罹襞e起了杯子。“為耶拿干杯!”
“為耶拿干杯!”
元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他突然頗為詭異地笑了。
“我的朋友,不過說起來,雖然我們都老了,但你比我要有精神得多……”
侯爵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預(yù)感,但是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怎么了?奧拉斯?”
“我的朋友,你老實(shí)跟我說吧,你們最近是不是在準(zhǔn)備來一票大的?”
“我這一把年紀(jì),哪還能去干什么大的……”侯爵突然笑了出來,然后抬起了杯子,“來,干一杯。為您這么看重我。”
元帥卻沒有抬起自己的杯子,依舊盯著侯爵。
“維克托,別跟我繞圈子了,我不是一個蠢貨。你們最近的行動,雖然是盡力保密了的,但是總能看出點(diǎn)蛛絲馬跡來……比如您,您最近來這兒是為了什么呢?光是敘敘舊嗎?”
“那又怎么樣?”侯爵回了一句。
“確實(shí)不怎么樣?!痹獛淈c(diǎn)點(diǎn)頭,“人生在世,總要有點(diǎn)追求吧?你忠于皇帝,忠于他的后人,這個沒什么好說的,大家都知道?!?p/>
“我們都有各自的立場。”侯爵再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澳x擇審時度勢,我也能選擇堅(jiān)持自己的忠誠?!?p/>
“不,您錯看我了?!痹獛浲蝗挥中α似饋?。“我也依舊忠誠于皇帝?!?p/>
老侯爵的眼眶睜大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元帥。
這家伙又要選擇站隊(duì)了嗎?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又釋然了——法蘭西總有那么一群人,永遠(yuǎn)忠于勝利者,現(xiàn)在的形勢如此,元帥的表現(xiàn)也沒有太過于超出常規(guī)。
“皇帝已經(jīng)去世了?!焙罹舨粍勇暽卦囂搅艘痪洹?p/>
“但是波拿巴家族還在?!崩显獛浕貞?yīng)了侯爵的試探。“而路易-波拿巴先生是皇帝和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繼承者?!?p/>
一陣驚喜涌上侯爵的心頭,但是多年已成習(xí)慣的小心謹(jǐn)慎,仍舊使得他沒有絲毫動容。
“我很高興,在為德-奧爾良先生服務(wù)了多年之后,您還能夠如此想。”
“哈哈哈哈……”老元帥突然大笑了起來?!盀樗?wù)總比為路易十八服務(wù)要好,至少那位陛下不會只想著置我們于死地。”
“也許吧。”侯爵淡然回應(yīng)了一句,“那么,您現(xiàn)在為什么要回憶起皇帝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
“維克托,我是科西嘉人!科西嘉人都是好漢,都記得恩義。我一直都記著的,是皇帝讓我從裁縫的兒子變成將軍的,他還給我封了伯爵!1815年他從厄爾巴島跑回來的時候,我馬上就去重新追隨了他,陪伴他直到最后的失??!離開了他的是命運(yùn),不是我!”
“您還能記得真是太好了。”侯爵長長地嘆了口氣?!盀榛实鄹梢槐??!?p/>
兩個人再干了一杯,相互之間的氣氛似乎為之一變,從略微凝重而變得輕松。
“維克托,我知道,突然之間這么說,您不可能就直接相信了。”又喝了一杯酒之后,元帥重新開口了,“但是我確實(shí)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拼上最后的老命繼續(xù)為皇帝的后人服務(wù)?!?p/>
“您想要什么呢?”侯爵有些松動了。
“想要什么?”元帥又笑了出來,“我還缺什么?名望、爵位、軍銜我都有了,我還需要什么?就算還想要什么,我這把年紀(jì)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您……”老侯爵有些遲疑了。
“維克托,您老實(shí)告訴我,到了如今這個年紀(jì)您還如此盡心,到底是因?yàn)橹艺\,還是因?yàn)閯e的什么……”元帥望著侯爵,“比如說……為了子孫?”
“兩者都是?!?p/>
“您的孫子和孫女,讓您滿意吧?”
“他們是上帝賜予我的寶物,兩個都是?!焙罹舾纱嗟鼗卮?。
“是啊……是啊……”元帥又笑了出來,然后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xiàn),“到了我們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除了兒孫還有什么盼頭呢?”
不等侯爵回答,他又繼續(xù)說了下去。
“維克托,您知道我的,我只有一個女兒范妮。”
“嗯?!?p/>
“她死了。”
“嗯?!”侯爵有些震驚。
老元帥原本從容的表情逐漸被哀傷侵蝕?!熬驮谧罱??!?p/>
“怎么會這樣?!”侯爵驚呼了一聲,然后同情地看著元帥?!皩Σ黄稹?p/>
關(guān)于元帥的消息侯爵雖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聽說過他唯一的女兒范妮,之前嫁給了德-舒瓦瑟爾-普拉斯蘭公爵,并且有兩個孩子。沒想到……
一個老人這種情況下的心情,只有另一個老人最能理解。
“她是被人謀殺的?!睖I水從元帥的眼眶中溢出。
“上帝??!”老侯爵驚呼了一聲。
微笑的面具被褪下,元帥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悲哀。
“兇手被抓到了嗎?是誰?”
“警察們說是自殺……”老元帥抬起頭來,看著天空,“維克托,我知道我女兒這些年過得并不開心,但是我太了解我女兒了,她絕對不會是那種會自己放棄生命的人……所以……”淚光浮現(xiàn)在他眼中,“她肯定是遇害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叫我們幫忙查出兇犯為您的女兒報(bào)仇?”侯爵輕聲問,“作為報(bào)酬,您支持我們的一切行動?”
“不。”元帥的一口否定,“我支持你們,是因?yàn)槲疫€記得皇帝給了我什么,我仍舊信仰那個人……”他突然用力拍了拍侯爵的肩膀,“這是作為戰(zhàn)友的請求,作為父親的請求……維克托,幫我查出然后干掉兇手。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這是請求,幫我,維克托。”
維克托感受著肩膀上的按壓,以及對方的堅(jiān)定意志。
“好的,奧拉斯?!彼p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夏爾,查出兇手來,干掉他?!焙罹裟笞O兒的手,“為我的戰(zhàn)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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