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劍與法蘭西 第八十九章 葬禮與陰云

在一團和氣當中，夏爾和俾斯麥互相致意，宣稱自己是本國外交界當中親善對方國家的一派。

毫無疑問，他們這么做主要只是為了在對方國家那里自抬身價而已，并不是發(fā)自肺腑的剖白，但是要說毫無誠意，那也是未必全是如此。

尤其是俾斯麥，并不是只為了忽悠夏爾，才做如此說的。

和那篇著名的鐵血演說所展現(xiàn)出來的樣子不同，俾斯麥腦子里并不是只有鐵血，實際上他比一般的容克軍官們要聰明得多也靈活得多，雖然他并不排斥戰(zhàn)爭、同時也是依靠三次王朝戰(zhàn)爭將德意志統(tǒng)一在了普魯士的麾下，但是他其實并不是一個徹底的軍國主義者，也不是熱衷于戰(zhàn)爭的統(tǒng)帥——他只在需要的時候打仗，或者換句話來說，他真正理解了‘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續(xù)’這句話。

在德意志帝國建立之后，實際上他的外交政策反而要克制許多。

總的來看，他是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樂于堅定不移地推行下去的人。

在現(xiàn)在的他看來，目前普魯士的國家目標是進一步確立在德意志內(nèi)部的優(yōu)勢，并且將這種優(yōu)勢轉(zhuǎn)化為一個由普魯士絕對主導(dǎo)的德意志邦國聯(lián)盟，所以這個形勢就決定了目前他最大的敵人就是奧地利，法蘭西則相應(yīng)地成為了需要安撫或者拉攏的對象，某種程度上必須保持親善友好。

當然，當形勢發(fā)展到需要和法蘭西為敵的時候，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成為反法派的。

當從夏爾的辦公室走出去的時候，俾斯麥昂然而立，表情嚴肅而又有些桀驁不馴。就在剛才的親切交談當中，他已經(jīng)將夏爾德特雷維爾給掂量了一番了。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而且又非常有主見的人，因為成功而更加相信自己的主見。他不相信人的善意，也不相信惡意。以一種近乎于絕對中立的態(tài)度來衡量每一個人，按照自己的判斷行事。

簡直就像跟他自己一樣。

所以。對于這樣的人，威脅恫嚇或者誘之以利，都必須十分小心。打交道的時候必須謹慎。

“然而，就算是這樣，我也能將你斗倒。”他心中暗想。

數(shù)天后，特雷維爾公爵的葬禮如期舉行了。

因為之前就已經(jīng)做好了相應(yīng)的準備，所以他的子孫們把這個葬禮也辦得相當平穩(wěn)，訃告在公爵逝世后第二天就在好幾家報紙上打了出來。到了這一天，大多數(shù)收到了訃告的人們也如期出席。

教堂里面座無虛席，貴族、富商和外國使節(jié)濟濟一堂，人人神情肅穆。

這樣一個葬禮，配得上這個名門世家，然而對祭臺下躺在棺材當中的特雷維爾公爵來說，這又有多大意義呢？

“……死亡帶走了我們的親友菲利普德特雷維爾公爵，讓我們深感悲痛。可是我們卻不可因此而絕望。因為基督——我們的主，已改變了死亡的本質(zhì)。

對主的子民來說，死亡并非人生的終結(jié)或毀滅。相反。它是踏入永生的門限……”

神甫以緩慢的語氣念著悼詞，而他的子孫和親人們，則圍在棺材旁邊。靜靜地聆聽著。

夏洛特穿著一身黑色的喪服，神情看上去疲憊而又哀傷，但是與生俱來的傲慢，又讓她維持住了表面上的尊嚴，沒有流下眼淚來。而夏爾則站在她的旁邊，扶著她的手，也用這種方式來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恪于禮節(jié)，坐席當中沒有人說話，整個葬禮就在這種有節(jié)制的哀傷和沉默當中繼續(xù)下去。一直來到了最后的尾聲。

“愿天主寬恕我們的罪過，并賞給所有亡者光明及平安的住所。我們真誠地相信基督已從死人中復(fù)活了。愿我們眾人同他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各位在場的兄弟姐妺，愿全能的天主圣父、圣子和圣神。降福你們！”

“阿門！”

所有人同時回答。

已經(jīng)到了最后訣別的時刻了，年邁的特雷維爾元帥，伸出手來，顫抖地將手放在棺材的外壁上，撫摸著雕刻的紋理，仿佛在撫摸自己兄弟的最后遺容一樣。

直到這時，他的眼淚終于涌了出來，滴落到了棺材上。

“再也不會有人像我這么懷念你了。”他低聲自語，然后拿起旁邊的天鵝絨毯蓋到了他兄弟的棺材之上。

每個人都走過來致以哀悼，然后紛紛離去，當葬禮結(jié)束之后，棺材將會由馬車運到公爵在城外的莊園里面，葬入家族的墓地當中。

在馬車當中，夏洛特一直一言不發(fā)，看著窗外的風景，這幅神思不屬的模樣，讓她的丈夫略微感到有些心酸。

“夏洛特，別太傷心了。”夏爾摟了摟她的腰。“每個人都會有這么一天，他只是先我們一步而已……”

“我知道，夏爾……”夏洛特低聲回答，“只是現(xiàn)在實在有些難受而已……你讓我自己緩兩天就好了，我還是能夠接受現(xiàn)實的。”

“那就好。”夏爾松了口氣。

“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我也應(yīng)該振作。”夏洛特又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爺爺給我們留下了這些，我們也得給我們的孩子留下更多，這樣才不算是辱沒先人，不是嗎？”

“再對不過了！”夏爾點了點頭，“說到這里，你父親和哥哥怎么樣了？他們……他們沒再鬧出什么事情吧？”

“最近他們老實了，沒有再鬧什么事，看來已經(jīng)同意了我們提出的條件了吧。”夏洛特咬了咬嘴唇，然后突然冷笑了起來，“我們的條件已經(jīng)提得那么優(yōu)厚了，他們?nèi)绻€要不滿意，那就得拼到底了！”

“自己人嘛，說什么拼不拼的……”夏爾笑了笑。

“就因為是自家人，所以就得把話都挑明白，”夏洛特沒好氣地回答，“免得他們存了什么僥幸心，最后鬧起來大家都難看極了！”

和夏爾不同，那一晚上哥哥和父親的表現(xiàn)實在讓她有些傷心，直到現(xiàn)在心里還是憤憤不平，一直都無法原諒他們的做法。

當然，她并不打算因此而削減對父兄的待遇，只是以后態(tài)度會更加強硬嚴厲而已。

“對了，我有個事還得告訴你。”突然，她的神情變得更加嚴肅了。

“什么事？”從妻子的神情當中，夏爾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就在前兩天……”夏洛特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后下意識地四處顧盼了一下，“王家的使者暗地里來到我們家。”

“王家的使者？！”夏爾吃了一驚，然后稍稍有些不悅了。“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還有，他們來談了什么？”

也并不怪他是這種態(tài)度了，在波拿巴家族當權(quán)的今天，和波旁王家私下里再有往來，這是十分政治不正確的行為，更何況是他這種立場的人呢，如果夏洛特如今再和他們鬧出什么事情來的話，那可真就太難堪了……

“沒談什么，你放心吧，我真的已經(jīng)退出了，再也不參與他們的活動了，他們也諒解了我。”仿佛猜到了丈夫心中所想似的，夏洛特白了他的一眼，“他們過來，先是跟我們哀悼了爺爺?shù)乃溃缓蟆缓蟾职痔岢鲆獙⒁徊糠脂F(xiàn)金轉(zhuǎn)走……”

“啊？”夏爾又是一驚。“你爸爸……不會同意吧？”

她的父親，新任公爵菲利普可不是那么好說話的。

之前，在和小特雷維爾公爵的談判當中，夏爾將“波旁存款”作為籌碼拋給了自己的岳父，他肯定是打算將這筆錢繼續(xù)和父親一樣扣留在手中生財?shù)模睦飼犀F(xiàn)在就還款？

“是啊，爸爸不肯，他告訴他們說現(xiàn)在爺爺剛死，我們還在盤點遺產(chǎn)的階段，可能近期是拿不出錢來了……”

“那他們怎么說？同意了？”

“他們說他們理解我們家的困難，所以他們愿意再等一段時間。”夏洛特的表情十分嚴肅，甚至可以說是嚴峻，“但是，最多幾個月后，他們就要求還上一大筆，還說現(xiàn)在事情緊急，無法再寬限了……”

“竟然這么強硬？”夏爾有些生疑，“怎么你爺爺一死，他們就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來了？”

“長公主殿下也病危了……”夏洛特以一種充滿傷感的語氣回答，“所以波旁需要重新調(diào)整。”

長公主殿下，也就是路易十六全家唯一一個逃脫了革命烈火的大公主，現(xiàn)在在世的波旁王族最年長的人。

“原來是這樣……”夏爾恍然大悟。

“總之前天他們就吵起來了，兩邊態(tài)度都很強硬。”夏洛特還是滿是傷感，“我真不希望看到特雷維爾和波旁決裂的場景！那對我來說是天塌地陷啊！”

“這件事我來解決吧，我會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必須同意的。”夏爾皺著眉頭，“事到如今我也該讓波旁們知道現(xiàn)在法國是哪些人說了算了！路易菲利普就是因為對反對者不夠狠才會倒臺的，波拿巴和我都不會重蹈覆轍。我的條件他們沒有不同意的余地，如果他們不肯，我會一個個將這些使者和黨徒們吊死，然后將欠他們的金幣都塞進他們的棺材里面，一個子兒也不會少……”

“夏爾，不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