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四六零 星宿煌煌日月光(六)

———————————————祝大家天天好心情！—————————————

在槍械普及之后，一個躲在角落里的懦夫也能干掉一個沖鋒在前的勇士。然而在這個時代，誰的身量大、力氣足、動作快，誰就有在戰(zhàn)場存活下去資本。在這個時候，人與野獸并無區(qū)別，只能遵循自然法則。

剛剛得到解放的難民沖進(jìn)了滿洲人的營區(qū)，沖向了與綠營兵殺成一團(tuán)包衣阿哈。

這些難民經(jīng)受了非人的折磨，早就有了同歸于盡的心思，只是不敢自己出頭。如今有人領(lǐng)頭，自然跟了上去來。

領(lǐng)隊(duì)的滿洲兵眼看不對，發(fā)出兩聲呼嘯，身穿鐵甲的滿洲甲兵登時沖上前去。他們?nèi)缤⑷胙蛉?，只是一個沖鋒就將拼死抵抗的綠營兵盡數(shù)砍翻在地。至于那些難民，根本不配他們拔刀，只是用身甲撞上去，就將這些剛才還氣勢洶洶喊打喊殺的難民撞得七零八落。

此番他們押送的難民一共有六七百人，男女參半，未來都是正白旗旗下的包衣阿哈，也就是所有正白旗旗人的財產(chǎn)。甲兵沖散這些兩腳財產(chǎn)之后，只是隨手挑了幾個面相兇的殺頭立威，對其他脅從者只是讓包衣一頓棒打，并沒有趕盡殺絕。

對于那些產(chǎn)權(quán)尚不明晰的綠營兵而言，待遇就沒那么好了。因?yàn)椴皇亲约旱呢敭a(chǎn)，這些甲兵下手毫不留情，抓住一個便割去腦袋，扔進(jìn)人群里，嚇得難民吱哇亂叫，四散逃逸。更有甚者連逃跑的膽量和力氣都沒了，只是就地包頭蹲下，瑟瑟發(fā)抖。之前喊著要報仇的殺意早就被一腔恐懼所替代。

“主子，就是這人攛掇綠營兵造反。”一個綠營打扮的浮腫男子出現(xiàn)在滿洲甲兵頭領(lǐng)身邊，遙遙一指倒地的張翰民。

張翰民腦袋上被包衣頭子砍了刀，并沒有砸碎顱骨。但滿臉的血，看著十分瘆人。他等于是被砸昏在地，雙目緊閉，并不知道周圍發(fā)生了什么事。直到此刻，冥冥中自有一種安排讓他的睜開血糊住的眼睛，正好看到了自己這邊的叛徒。

楊承德！

張翰民咬得后槽牙咯咯作響。恨不得生吃他骨肉！正是這個人，從昌平投軍時就是他的朋友，沒想到此刻竟然做了叛徒，將所有人都賣了！

“老子……死也不放過你！”張翰民吐著血沫，翻著雙眼，從喉嚨里憋出一句話來。

楊承德打了個寒顫，壯起膽子想與他對視一眼，卻終究還是膽怯地將眼睛投向了別處。那個滿洲大兵卻沒什么觸動，仿佛屠夫看著待宰的豬狗。他大步上前，轉(zhuǎn)了個刀花。腰間一成，抓住了張翰民腦后的小辮子，往上一扯，順刀便輕車熟路地往張翰民脖子上砍去。

張翰民索性把眼睛一閉，就要等死，突然腦后一疼。只聽得自己皮肉撕裂的聲音，一股涼風(fēng)就往腦袋里鉆。

——這就是砍頭的滋味？

張翰民一咬牙，心中暗道：倒也不是很疼?。?p/> 有了這個持續(xù)的疼感冇，張翰民反倒清醒了許多：咦？我咋還沒死吶？

正疑惑間，卻聽到身前重物落地的聲音。

張翰民睜開眼睛，正好與個滿洲韃子兩眼相對。只是那韃子的眼神中光彩漸漸消散，只剩下些許火光，就像是映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

暗紅色的血從那韃子的頸側(cè)汩汩流出，那里插了一支大號的弩箭，很難說是否已經(jīng)撞斷了那韃子的頸椎骨。

難民散盡之處。出現(xiàn)了一支讓人詫異的人馬。這些人穿著鐵甲，有些人身后還插著正白旗的靠旗。他們手持弓弩，腰佩順刀，臉上的泥垢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里呆了整整一年沒有洗過。

正是這支人馬，悄然無聲地出現(xiàn)在了剛剛平息下來的戰(zhàn)場。并且以詭譎的作戰(zhàn)方式，向面前的東虜和包衣發(fā)起了進(jìn)攻。

的確是詭譎。

滿洲甲兵主要是騎馬步兵，重點(diǎn)在于步戰(zhàn)。這些詭異的正白旗戰(zhàn)士并沒有騎馬，但他們的步戰(zhàn)方式卻是弓弩。

每一次弓弦振動，都能帶走一個持刀沖上前來的甲兵，無論對方怎么閃避，終究難逃一死。這是何等精于射術(shù)？恐怕連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巴牙喇都難望其項(xiàng)背。

他們不慌不忙，閑庭信步，卻將東虜?shù)倪M(jìn)攻線撕得粉碎，以至于東虜再不敢貿(mào)然前沖，只是讓包衣沖上去頂住對方的箭矢，尋找上弦的空檔予以突破。

然而讓他們失望的是，對方永遠(yuǎn)都是井然有序，永遠(yuǎn)不會給人機(jī)會。

“他們才十來人，全沖上去！殺光他們！”那包衣頭子大聲喊道。

突兀的漢語讓這支人馬有了些許停滯，旋即有三支箭矢刺入了那包衣頭子的身體。

箭矢的力量將他推到了滿洲甲兵之中。

“是自己人！”這邊的滿洲人終于放下顏面，找到了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情況”：對方認(rèn)錯人了。

果然，隨著這聲滿語高呼，“正白旗”甲兵的攻勢卻越發(fā)凌厲起來。

“砰！”

一聲巨大的槍響壓制了所有的聲音，不遠(yuǎn)處的房頂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黑影，正沉著地將銃藥灌入銃管。他面前的長銃足足比他人還高，帶著一支腳架，形如斑鳩的腳。這正是以威力巨大著稱的斑鳩腳銃。

被這斑鳩腳銃擊中的東虜整個人飛了出去，背上的三重重甲被完全轟爛，露出血肉模糊的軀體，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甲兵無視自己的同袍死活，終于拼著死傷沖到了那些弓弩手面前。他們舉起一人高的斬馬刀，想一雪前恥，然而卻看到了更讓他們絕望的一幕。

這些弓弩手扔掉了手里的弓弩，飛快地拔出腰間的順刀，迅速結(jié)成了刀陣。每一刀劃過，都能帶起蓬蓬血霧。

他們可不是被人近身就一籌莫展的弓箭手。

他們是朱慈烺投入海量人力、物力，從全軍上下挑選出精銳中的精銳，特偵營。

這里化裝成正白旗的特偵營并非全營的力量，隨著城門大開，左守義帶著剩下的十來騎特偵營戰(zhàn)士，沖進(jìn)了寧遠(yuǎn)城。隨著這支騎兵趕到，東虜越發(fā)沒有了抵抗之力，紛紛跪地投降。

的確，在面對巨大的實(shí)力懸殊之下，他們也會畏懼。

左守義騎在馬上，看著手下的弟兄們清理戰(zhàn)場，不由皺眉道：“這些人干嘛的？怎么亂成這樣？”

“報上校，他們好像是在兵變?！币粋€戰(zhàn)士劈手拉來了一個躲在角落里的難民，推了一把：“把你剛才跟我說的再說一遍?！?p/> 那難民抬頭看了眼左守義，飛快地垂下頭，道：“小人是被韃子擄掠來的。本來在東門洞里睡覺，到了半夜時分，有人來割了小人們的繩索，說是要?dú)⑻敵螅瑩尰盥贰∪思依锔敵笥醒穑薏贿^就來助拳……結(jié)果小人們被虜丑三兩下就打散了……然后將軍就來了?！?p/> 雖然這人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大致情形倒也能聽明白。左守義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要吩咐一聲將這些人組織起來打掃戰(zhàn)場，突然身側(cè)又有一匹馬跟了上來，搶了自己的話頭。

“小哥莫慌，我等是大明官兵，如今你們算是安全了，再沒人能隨意虐殺你等。”那人聲音低緩，還努力擺著笑臉，讓這難民不得不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這又落在官兵手里了，九九八十一難何時才算到了頭啊！

難民心中暗道，再沒有反抗的勇冇氣。

左守義卻覺得這話說出來很有種氣魄，頗有“老子要保你，看誰敢動你分毫”的豪氣。當(dāng)然，如果這么說出來就跟土匪沒甚兩樣了。

——我們是官兵，還得注意威武與仁義并存，悍勇與懷柔同彰。

“施訓(xùn)導(dǎo)，仗沒打完，你這就出來搶權(quán)了？”左守義貌似玩笑對剛才發(fā)話那人說道。

施心笙與左守義相識不是一天兩天，當(dāng)初他與左守義還有李二三在敵后一頓攪和，壞了左光先的謀劃，卻讓皇太子頗加青睞，特別組建了這支特偵營。左守義以首功成為特偵營營官，他卻因告發(fā)左守義“濫殺”成了訓(xùn)導(dǎo)官。

這無疑會讓人在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他是個紅眼病發(fā)作的小人，見不得人家建功立業(yè)。然而施心笙卻堅信自己沒有昧著良心說話，而且如果他保持緘默，怎么都對不起那個死在左守義刀下的婦人。

左守義倒是不怪施心笙，后來也想著與他和舟共濟(jì)，但施心笙是個認(rèn)死理的人，他對此也沒辦法。

“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笔┬捏系穆曇纛D時冷漠下來：“這些人如何處置？”

左守義心中轉(zhuǎn)了兩圈，道：“我們最多只能呆一天，如果第二師趕上了，就交給他們處置。若是他們趕不上，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施心笙遲滯一下，終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特偵營來去如風(fēng)，居無定所，不可能帶著這么多百姓一同行動。那些韃虜和綠營固然可以一刀殺個干凈，但這些百姓終究是大明子民，是他們這些官兵要保護(hù)的人，自然不能一起殺了。

可是把他們留在寧遠(yuǎn)城也不是辦法，因?yàn)楹竺孢€有一支五百人的滿洲大隊(duì)距離此處只有一日半的行程。所以只能讓百姓自己進(jìn)山逃命，至于能否躲過此劫，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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