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 第2章 一門三寡婦

山石為墻海草為頂?shù)娜显鹤樱咳g，東西兩廂各三間。南面沒有壘房，而是一座石門樓及一丈高的山石圍墻。那石門樓上還掛著一個大木匾，寫著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李府。

不過那木匾上斑駁剝落的油漆，讓那兩個大字失去了原本應(yīng)有的色彩。李家那九間房的海草屋頂，也長了不少的蒿草隨風(fēng)飄蕩。數(shù)十年的風(fēng)雨過去，這座三合院無處不透露著主人家的家道中落。

這就是李璟的家，一座山石為墻，海草為頂?shù)娜显鹤印Ｔ鹤雍艽螅块g也不小，有許多處痕跡昭示著李家曾經(jīng)的興旺。這種海草房子是山東沿海一帶特有的建筑，王李村處于山東半島海邊，夏季多雨潮濕，冬季多雪寒冷，在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之下，民居更主要考慮冬天保暖避寒，夏天避雨防曬。早大秦漢時，就有百姓根據(jù)長期的生活中積累起來的獨特的建筑經(jīng)驗，以厚石砌墻，用海草曬干后作為材料苫蓋屋頂，建造出海草房。

海草春榮秋枯，長到一定高度后，遇到大風(fēng)大浪，海潮就會將其成團(tuán)的卷向岸邊。沿海的人們要蓋房子，都會提前到海邊收集海草。人們將這些海草打撈上來，曬干整理，等到蓋房子時使用。由于生長在大海中的海草含有大量的鹵和膠質(zhì),用它苫成厚厚的房頂，既有防蟲蛀、防霉?fàn)€、不易燃燒的特點，還有冬暖夏涼、居住舒適、百年不毀等優(yōu)點，是這一帶沿海百姓最鐘意的建筑。

李璟家的這座三合院子，已經(jīng)有五十年的歷史，據(jù)說當(dāng)初蓋時，光海草就用了五萬多斤。不說王李村，就是整個方圓十?dāng)?shù)里，李家的這三合院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房子。

可惜，才過了五十年，李家就已經(jīng)開始中落，家里早年置下的幾百畝地，如今也只剩下了五十畝地、十畝桑田，勉強(qiáng)夠一家人糊口。當(dāng)初李家最好年景時，擁有良田三百畝，耕牛三頭。

可現(xiàn)在，李家卻連修葺房屋的錢都拿不出來了。

李璟與婉兒一前一后走進(jìn)正屋廳堂，大嫂已經(jīng)把飯菜都準(zhǔn)備好了。

“阿娘，大嫂。”李璟向兩位長輩問安。

李璟母親韓氏剛剛五十歲，頭發(fā)早已經(jīng)花白，但卻梳的十分利落，一個墮馬髻挽起，上面斜插著一支木釵。身上也是穿著一套粗布裙，雖然沒有打過補(bǔ)丁，但卻已經(jīng)漿洗的發(fā)白。

李璟從記憶中得知，母親韓氏是青州大族韓家的旁支出身。早年間韓父與李璟的祖父訂下的娃娃親，那個時候李璟的祖父是割據(jù)山東的淄青平盧節(jié)度使李師道的部下軍官，曾與韓父有恩，后兩家使結(jié)下這門親事。不過后來李璟父親還未出生，李師道便被朝廷攻打剿滅，李璟祖父也死于軍中。李璟祖母帶著家仆一路遷到文登縣，本以來和韓家的那門親事算是黃了。卻沒想到，十幾年后，韓家主動找上門來，圓了這門親事。

韓家大族，據(jù)說韓氏早年跟著韓家主家的小姐一起讀書，識文斷字，知書達(dá)理，甚至還會做詩。她不滿二十嫁到李家，給李家生了三子五女，沒有一個夭折全都撫養(yǎng)長大。李璟的父親從小棄武學(xué)文，婚后也一直是讀書做學(xué)問，家中事情幾乎都是韓氏張羅。特別是后來科舉不成，轉(zhuǎn)而為吏，常年在外，家中更是全丟給了韓氏。

十三年前，李璟父親去世，當(dāng)時長子也才十三歲，其它兩個兒子更是才七八歲，正面還有幾個兩三歲的女兒。當(dāng)時李璟有幾個同族叔伯，來勸韓氏改嫁，想要接手李家的家產(chǎn)，卻被韓氏堅拒，韓氏直接就往墻上撞，要以死明志，嚇的幾個堂叔伯再也不管有這個念頭。

韓氏心善，勤勞，一手撫養(yǎng)大了一群孩子，可以說她就是這個時代里最傳統(tǒng)也最值得稱贊的女子。

“身體好點了沒，我兒，要是哪里不舒服了，早點請大夫來看看。”韓氏一臉慈祥的看著這最后的一個兒子，心中欣慰又嘆息，這個兒子不同于老大老二，那兩個兒子雖然孝順勤快，可光有一身子力氣，書卻是讀不進(jìn)去的。而這小兒子不同，不但從小懂事，而且讀書也聰明，舉一會三，知微見著，她一直都認(rèn)定，自己的兒子將來參加科舉肯定能中進(jìn)士。如果不是朝廷早已經(jīng)取消了秀才科，兒子那就是最厲害的秀才郎。

可嘆李家多災(zāi)多禍，如今一家的重?fù)?dān)全壓在這孩子的身上，卻是耽誤了他的前程了。

屋中點著一盞昏暗的豆油燈，光線不是很好，李璟隱約中看見母親的眼角濕潤，不由道：“阿娘，兒全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韓氏輕拍著兒子的手掌。

“大嫂，二嫂呢？”

大嫂給全家人安排飯菜，一邊道：“你二嫂在屋里給你二哥念經(jīng)呢，哎。”

二哥的七七剛過，二嫂還在戴孝中。李璟心中嘆息，二哥比他只大一歲，與二嫂王氏成婚不過半年就去世，苦了二嫂了。二嫂他也見過幾面，才只有十六歲，還是一個單薄未長全的少女。現(xiàn)在，卻成了寡婦。

李璟又轉(zhuǎn)頭看了下大嫂，大嫂和二嫂也差不多，也是剛過門沒半年大哥就去了。大嫂已經(jīng)守了四年的寡，現(xiàn)在才不過二十一歲。更加讓他嘆息的是，兩個寡嫂都沒有一兒半女，年紀(jì)輕輕，就要守寡，連個兒女都沒有的依靠，這命運是何其悲苦。

“大嫂，如果有合適的，你再挑個好人家嫁了吧！”李璟無法想象一個如此年青的女子，卻要從此守活寡一輩子，不由出聲道。

他的話一出口，屋里頓時落針可聞。

四妹和五妹剛從家里織房出來，就聽到這番震驚的言論，四妹婉靜連忙道：“哥，你說什么呢，還不快給大嫂賠不是。叔子嫁嫂，這話你也說的出來，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

大嫂張氏卻是低頭落淚不語，一家人一時都沉默著。

李璟張了張口：“大嫂，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青春大好，就此耽誤一生不值啊。你又無兒女，且如今我們家也敗落了，留下來，除了吃苦又能有什么。找個好人家，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呢。”

大嫂擦了擦眼淚，抬頭道：“嫂子知道小叔是好意，可我雖是農(nóng)家女兒出身，卻也知道什么叫貞節(jié)。大嫂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婆婆，一個人撫育大諸位叔叔小姑。叔叔以后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嫂子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這輩子絕不再嫁。”

韓氏坐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有說什么。

“吃飯吧，今晚我煮了菘菜，還放了兩個雞蛋呢，大家快吃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大嫂強(qiáng)笑道。

大家都不再說話，李家家教嚴(yán)，食不言寢不語那是規(guī)矩。李家吃飯是分席制，每個人的面前兩碟菜，一碗飯。兩碟菜一個是菘菜煮雞蛋，一個是咸菜條子，飯則是粟米粥。菘菜其實也就是后世的白菜，不過此時的大白菜與后世還是有些不同的。李璟吃了幾口，煮的菘菜沒什么調(diào)料，只有一點油星子和一點鹽，清淡無味。那粥更是用連粟帶殼一起舂碎的糠粞做的，不但粥里有糠，而且還稀的和湯一樣，根本沒多少粒米在其中。

他抬頭看了下母親和嫂嫂妹妹她們面前，發(fā)現(xiàn)嫂子說的那兩雞蛋全放他菜碟里了，而且相比于他碗里的粥，一家女人碗里更加的稀，幾乎就是湯水了。

“怎么了，三郎，是不是這粥吃不飽？”韓氏看見李璟停下筷子來，不由問道，轉(zhuǎn)頭又對大嫂張氏道：“老大家的，家里還有兩匹織好的布，明天拿去換點米面回來吧。三郎大病剛好，沒點糧食哪恢復(fù)的好。”

“哎，知道了婆婆。”

“阿娘，現(xiàn)在糧食多少錢一斗了？”李璟問道。

“斗米二百文錢，粟米也要一百六十文，小麥也要一百八十文了，幾年前，這斗米還只有二十文，現(xiàn)在都翻了十倍了。這樣下去哪還得行啊。娘想啊，這糧食再漲下去，我們就把家里的那點稻子全拿去文登換成高梁，咱們再摻點糠皮，野菜，今年也應(yīng)當(dāng)能緩過去了。”

聽到這里，李璟心頭無比沉重，看著一家六七口人個個面帶饑色，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卻還要把那兩個雞蛋都讓給他吃，連喝粥都給他多盛些干的。

心頭一陣發(fā)堵，一個大老爺們怎么能讓一家女人連飯都吃不飽。自己好歹也是個后世來的，總不能讓一大家子女人養(yǎng)著他吧。看來，這眼前當(dāng)務(wù)之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要解決一家人的吃飯問題。只是，這吃飯問題要怎么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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