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流 第七百零五章:中興之主

劉貴人眼眶微紅，無論說是為了表演，還是當真到了傷心處，不過必須承認，劉貴人的感情戲很豐富，眼眶里流轉(zhuǎn)的清淚也是恰到好處，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宮里的女人和部堂里的堂官一樣，無論是苦是笑，都不必太過當真，因為他們的舉止，永遠都是謀定好了的，所謂謀定后動，該什么時候哭什么時候笑，這都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至于采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還是布萊希特的演繹法，這就看你需要如何表現(xiàn)了。

只是人家入了戲，徐謙沒有做木頭人的道理，演戲是兩個人的事，就算是某島國的A片，那也必須得有攻有受，否則一人唱起獨角戲，未免讓人覺得乏味。

徐謙自然得配合，他連忙一副沉重的樣子，道：“娘娘為何憂心重重？”

劉貴人幽幽道：“陛下的身子大不如前，現(xiàn)如今太醫(yī)們束手無策，一旦有旦夕之禍，本宮倒也無所謂，實在不成，就隨陛下大行即是，可是朱載基殿下年紀尚幼，尚處襁褓之中，本宮擔心他恐有不測。”

恐有不測四個字，十分精準的道出了宮中現(xiàn)在的局面。

宮里頭現(xiàn)在是風聲鶴唳，所有人都在謀劃自己的出入，一個個陰謀產(chǎn)生出來，大家為了自己的利益，早已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劉貴人畢竟勢單力薄，她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生了個兒子，自己的兄弟不爭氣，在外頭也幫襯不上什么。不添亂就好，至于宮內(nèi)。畢竟是皇后當家，又不知多少人嫉恨。可謂舉步維艱，再加上朱載基身體瘦弱，假若這個時候，出現(xiàn)什么‘意外’，那便是一切都完了。

劉貴人擔心的，就是這個意外。

徐謙正色道：“娘娘放心，萬事可尋黃錦，再則，有皇家校尉衛(wèi)戍。理應(yīng)無妨。”

劉貴人泣聲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徐謙噓口氣，道：“那么娘娘更應(yīng)小心提防，我的意思是，殿下可以移駕慈寧宮，讓王太后親自撫養(yǎng)為宜。”

這倒是一句實在話，別人都信不過，而劉貴人勢單力薄，宮里唯一信得過的也只有王太后。王太后畢竟是朱載基的祖母，王太后就這么一個孫子，自然是萬般寵愛，況且其他人就算想耍什么陰謀。也斷然不敢在王太后面前放肆，熱鬧了王太后，這可不是好玩的。

劉貴人咬唇應(yīng)了。道：“這倒也是一個法子，本宮一切憑徐大人做主。”

她的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簡直就是將徐謙當做了自己的上司，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無依無靠，劉貴人身份再崇高，想要在宮中生存，也必須給自己找一棵大樹，而現(xiàn)在，徐謙這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是一個值得依靠的好對象。

徐謙道：“至于宮里的其他事，娘娘盡量不要參與，眼下只能等，不要有任何輕舉妄動，現(xiàn)在許多人，就巴不得娘娘有什么舉動，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是最好。”

劉貴人又應(yīng)了。

想了想，猶豫道：“本宮現(xiàn)在最擔心的，還是一旦出現(xiàn)大變，殿下非太子，廢立之事就落在別人手里了。”

劉貴人沒有把話說透，不過說透了就有大逆不道之嫌，現(xiàn)在誰都知道嘉靖命不久矣，可是知道就好，卻不能隨便說，否則傳出去，別人就以為你是巴不得天子去死。而劉貴人的大意就是，朱載基不是太子，還不夠名正言順，一旦陛下大行，到了那個時候，皇位繼承人的問題，就是新的太后和大臣們做主了。

皇后現(xiàn)在固然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可是一旦她成了太后，又沒有合適繼承人選的情況之下，這太后的意見，可就格外的重要，假若她再得到一大批朝臣的支持，那么幾乎誰來做皇帝，幾乎已經(jīng)全部由她來決定，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說穿了，就是繼承人的問題。

太子就是太子，你不是太子就不是太子，縱然你享受到了這太子的待遇，可終究不是，既然不是，那么多說什么都沒有益處，到時候大臣和新的太后有的是理由否決掉你。

古人最講究名正言順，這才是此中關(guān)鍵。

徐謙皺眉，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眼下，只怕很難，大臣們?nèi)羰侨浩鸱磳Γ偃羯咸旖o陛下一年時間，陛下或許可以將殿下敕為太子，可是這一年時間，何其珍貴，微臣斗膽，以為陛下沒有這個時間了。”

撐不過一年，這是所有太醫(yī)下的結(jié)論，徐謙倒不是亂說。

徐謙隨即道：“不過娘娘放心，這世上，未必就是他們做主，最重要的還是遺詔，只要遺詔在手，卻也無妨。”

劉貴人皺眉，道：“只是遺詔一日不寫明白，只怕……”

又一個問題出現(xiàn)了，遺詔很關(guān)鍵，它和其他圣旨不一樣，其他的圣旨可以分為中旨、恩旨、詔書、敕命、誥命等等，形式較為隨意，有的是宮中直接發(fā)出去，有的是皇帝看都不看，直接翰林草擬了送到司禮監(jiān)去加印，可是遺詔關(guān)系重大，涉及到的乃是很大的政治問題，所以十分規(guī)范，必須得由內(nèi)閣大臣親自來草擬，然后陛下過目，再然后加印，任何一個步驟差錯，比如草擬的人不對，都有可能被人質(zhì)疑他的合法性，畢竟假若沒有內(nèi)閣大臣參與，天知道這遺詔是不是黃錦在那一日宮變時一般，寫了一份圣旨，直接加印，然后送出宮去。反正皇帝老子死了，死無對證，到時候這遺詔算怎么回事？

因此，假若沒有內(nèi)閣參與，遺詔就是廢紙一張，這規(guī)矩大家都懂，嘉靖現(xiàn)在倒是想立即立遺詔，內(nèi)閣那邊倒是頂了回去，說是陛下正處壯年，眼下不急。

這句話是沒有錯的，你總不能說皇帝老子死的早吧，他說你長命百歲，現(xiàn)在沒有這個必要，你能怎么辦？

雖然宮里施加了許多的壓力，可是楊廷和仗著得到了絕大多數(shù)大臣的支持，又得到了多數(shù)士紳和舊黨的鼎力相助，索性就死豬不怕開水燙，誰拿他也沒有法子。就算是嘉靖重新任命一人入閣，讓他來草擬遺詔，問題是，這個人敢擬嗎？你一旦擬了，人家非要吃了你不可，不但成了過街老鼠，還要遺臭萬年。

現(xiàn)在朝廷的問題就在于，大家誰也拿誰沒有辦法，大家都卯上了，退一萬步，嘉靖就算讓徐謙入閣，只怕也不容易，因為廷推這關(guān)就過不了，多半不少人要在廷推的時候撞柱子，最后又演變成了一個笑話。

說到底，要解決這件事，其實需要的就是時間，如大禮議一樣，只要時間足夠，嘉靖態(tài)度堅決，堅持個一年兩年，耗也耗死你，可是現(xiàn)在呢，嘉靖最缺的就是時間，他耗不起。

劉貴人當然不是傻子，明白此中關(guān)鍵，可是心里，總是不免空落落的。

徐謙只得安慰她：“娘娘不必擔心，只要徐某人還在，殿下定會登上大寶。”

又安慰了幾句，劉貴人心里有了些底氣，徐謙告辭出去，又回到暖閣，現(xiàn)如今嘉靖已經(jīng)搬到了暖閣，似乎大高玄殿給他留了什么陰影，所以絕口不提大高玄殿四字，便是身邊照料的奴婢，也不敢談及。

嘉靖連續(xù)幾日都在病榻上，滿是病容，見是徐謙回來，道：“怎么樣，見過了母后嗎？母后怎么說？”

徐謙道：“太后娘娘請陛下安心養(yǎng)病。”

嘉靖點點頭，道：“這是真不孝啊，若非聽信張顯，又怎么會落到這個下場，罷……你見過張貴人了？”

徐謙道：“見過了。”

“你怎么看？”

徐謙沉吟片刻，道：“張貴人憂心忡忡，很是不安。”

嘉靖嘆道：“這是實話，不安是對的，眼下是天下紛紛，大變在即，她終究是個女人家，怎么能安心，朕之所以讓你去給母后問安，為的就是讓她見你一面，朕的意思，想來你也能明白。”

徐謙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微臣把心思放在皇子殿下身上，知道皇子殿下將來登上大寶的困難？”

嘉靖吁了口氣：“這件事，朕是解決不了了，可是朕的子嗣，一定要繼承大統(tǒng)，眼下只能全部托付給你。”

徐謙鄭重其事的道：“微臣遵旨。”

嘉靖又嘆口氣，道：“想來都是可笑，想不到朕要去見先帝的時候，還得留下這筆爛帳，還得勞煩你，朕心里也是有愧，不過，朕望你能夠明白，朕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朕是不成了，不成了，這幾日夜不能寐啊，一閉上眼，朕就看到了歷代先帝，子孫不肖，貽笑大方，望你將來，能輔佐朱載基，讓他做個好皇帝吧，大明朝，也確實該出一個中興之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