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風(fēng)流 第四百九十三章:胡漢三又回來了

華亭縣在江南并不起眼，他和上海縣同為松江府的范圍。只是近年來，江南興起了紡織，華亭因?yàn)楸笨亢贾荩髋R運(yùn)河，漸漸被不少商賈們重視起來。

辦紡織，杭州自是不容易，畢竟那兒衙門太多，總是讓商賈生出疑慮，再加上大明本就在杭州設(shè)立了織造，專供宮中用度，織造局雖然得了上頭的招呼，倒是不敢為難刁難什么，可是制造局每年亦要采買大量生絲，且多是低價購買，這就導(dǎo)致許多絲商不敢在杭州市面交易，因此現(xiàn)如今，無論是絲商還是紡織商人都愿在松江府交易。

華亭縣如今也成了重要的交易中心，主要還是得益于當(dāng)?shù)乜h令聶豹的縱容政策。

聶豹乃是王學(xué)的門徒，王學(xué)扎根于江左江右，和地方上的許多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而這里的風(fēng)氣本就不太排斥商賈，聶豹對治內(nèi)的工坊和聚集起來的商賈采取的是放任的態(tài)度。

既不會和他們打成一片，也不會多管閑事。

這樣的態(tài)度其實(shí)對商賈們來說，已是很難得了。再加上華亭的地利之便，水路密集，曾幾何時，這里也曾商賈云集，人流如織。

只不過……

近來鬧了倭患，使得市面一下子蕭條下來，倭寇占了杭州，使得整個江南震動，誰也不敢保證，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江南的軍民百姓對倭寇本就帶著一種深深的恐懼心理，因此這些時日以來，走貨的絲商一下子都沒了蹤影，誰也不敢再押著貨四處閑逛，生怕哪里再出倭寇。

沒了原料，這工坊自然開不了工。因此那些招募起來的工匠學(xué)徒也只能坐吃山空，不只是商賈們急的跳腳，便是那些工匠、學(xué)徒，還有沿途商鋪，甚至于官府也感到為難了。

大家都沒事做，成日游手好閑，總不是辦法，可是時局如此，卻又是無可奈何。

華亭縣靠江靠海。因此也設(shè)了水路巡檢和海路巡檢，水路巡檢負(fù)責(zé)松江，海路巡檢則是嚴(yán)禁百姓下海，只是現(xiàn)如今，因?yàn)楹ε沦量堋Ｋ钥h衙里所有人發(fā)動起來，上到三班差役，下到巡檢的官兵，每日都在上海唯一的碼頭舊址處防備，便是縣令聶豹，亦是常駐于此，他這么做。倒不是打算和入襲的倭寇要拼個你死我活，做官是要講政冶的，目的無非是安定民心罷了。

說這里是碼頭舊址，是因?yàn)檫@里的碼頭早在百年前就已拆了。而這里算是唯一的一處深水區(qū)，大船可以暢通無阻，倭寇要是入襲，必定是從這里。若是其他地方，暗礁密布。便是尋常的尖底的中船都不可能穿過。

此時聶豹聶大人就暫時住在這里的一處富戶家里，心里卻是叫苦不迭，縣城里人心浮動，又有成千上萬人無所事事，這些人可不是尋常的農(nóng)戶，而是工匠，農(nóng)戶再怎樣，總還有余糧，可是匠人和學(xué)徒不同，他們是做一天的工拿一天的錢，絕不賒欠，就算存有一些余錢怕也不多，一旦家里老小餓了肚子，肯定是要鬧事的。

再有，現(xiàn)在倭患造成人心惶惶，甚至連不少鄉(xiāng)紳地主也不敢在這里呆了，把地留給管事打理，攜家?guī)Э谌咳チ四暇┳銎鹩薰l(xiāng)紳們一走，這地方上的許多攤派就成了難題，這樣下去，非要華亭大亂不可。

聶豹吃著茶，心里咒罵倭寇，卻又擔(dān)心著縣里的事，這大過年的也不消停，本來今年華亭縣好端端的，如今卻是百業(yè)蕭條，這樣下去，卻不知如此是好。

心里正在琢磨，卻不想有差役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道：“大人……不好……不好了……船……有船……”

聽到有船兩個字，聶豹嚇得臉色都青了。

“船，什么船，哪里的船，有多少艘船？”

“很多……很多，都是大船……”

大船……

現(xiàn)在是冬季，本來就不可能有大船出現(xiàn)，而且這么多年來，大明也沒有這么多大船，結(jié)果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大規(guī)模的倭寇來襲……

想到這里，聶豹一下子呆住了，他連忙道：“走，去看看。”

此時也顧不得什么斯文，連烏紗也不管了，飛快沖進(jìn)去，這一出了院落，便看到遠(yuǎn)處的海平面上，竟真隱隱有無數(shù)的大船在海霧之中若隱若現(xiàn)，朝著這邊過來。

灘上的差役和兵丁都已經(jīng)嚇呆了，這么多大船，自然是大規(guī)模的倭寇，沒有三五千，至少也有一兩千，所有人亂成一團(tuán)，海路巡檢王昌覷見聶豹來了，連忙踉蹌的跑來，道：“大人……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了，倭寇勢大，要出事，要出大事了，得立即回縣城去，得帶著百姓逃命，還要立即知會松江府，讓知府大人做好準(zhǔn)備……大人……完了，這是巨寇，全縣軍民……”

聶豹雖然也嚇得發(fā)抖，可總算還有幾分膽量，怒喝道：“胡說八道，休要長他人士氣，我等官吏官兵、民役亦有五百之?dāng)?shù)，怕個什么？逃？華亭縣城郭方圓不過數(shù)里，多數(shù)街坊都在城墻之外，咱們逃了，就算固守了城郭，城外的數(shù)萬百姓怎么辦？傳令……傳令下去，固守這里，一面去松江府求援，守不住這里，縣里軍民俱死矣，讓王主簿先回縣城去，我們多拖延一些時間，好教附近的百姓盡量入城！”

聽了這話，海路巡檢王昌嚇得臉都綠了，這縣令是個愣子，這是打算把弟兄們?nèi)咳ニ退腊　Ｖ皇嵌穗m互不同屬，可是縣令就是一縣父母，縣令若是不走，他若是逃了，怕也是大罪，此時只能哭喪著臉，道：“大人三思。”

聶豹冷笑：“三思什么？老夫倒是想要三思，可是三思的成嗎？事急矣，瞻前顧后，只會貽誤戰(zhàn)機(jī)，讓大家做好準(zhǔn)備，弓手做好準(zhǔn)備。”

王昌只得悻悻然回去約束諸人，只是這倭寇的兇名實(shí)在太大，還未等王昌約束，不少人已經(jīng)開始四散奔逃了，王昌大罵幾句，回去看聶豹，聶豹?dú)獾哪樕F青，大吼道：“爾等吃用民脂民膏，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

正說著，大船已經(jīng)越來越近，率先已有一搜快船飛快鼓帆而來，這顯然是大船放下來的平底哨船，直接沖上了沙灘，便有幾個人跳下船來，俱都穿著麒麟服，有人大喊：“哪個是主事的？翰林侍讀學(xué)士徐謙率軍奉天平倭，叫本地知府、縣令來！”

如此一吼，用的是最純正的官話，再看人家的裝束，雖然大家未曾見過，可是只看人家身上的紋理，就曉得是了不起的人物。

這一下子，逃的人不逃了，尿褲子的依舊還在黃河泛濫，聶豹隱約聽到侍讀學(xué)士徐謙六字，頓時明白了什么，他本想讓民壯們反擊，現(xiàn)在卻立即打消了念頭，忙不迭的沖上前去，道：“我便是華亭知縣，來的可是徐侍讀，徐侍讀啊……江南僧俗軍民人等，日盼夜盼，總算盼來了。徐侍讀在哪里，我要登船拜謁……”

來人卻是陸炳，不由道：“大人立即下船，拜謁就不必了，快請人修葺一下棧橋吧。”

聶豹的激動可想而知，江南早已盛傳，徐謙乃是平倭英雄，蓋因?yàn)楣佘妼?shí)在不太給力，別看每次都有捷報，可是這些東西都是糊弄朝廷的，但凡是江南的士紳，哪個不曉得這都是糊弄，平時倭寇登岸，官軍每次都是姍姍來遲，等到倭寇洗掠一空，心滿意足的遠(yuǎn)遁出海，官軍才來一次馬后炮，偶爾有一些肯盡力的，也往往擋不住倭寇的兇殘，屢戰(zhàn)屢敗，難有勝績，如此一來，就更加凸顯了徐謙的厲害之處，人家可是實(shí)打?qū)嵉膽?zhàn)功，邸報中有，明報也曾大肆宣揚(yáng)過。

因此在江南官民們心目之中，別人平倭都是假的，就沒幾個真正靠譜，可是唯有徐侍讀不同，只要有他在，倭寇必定灰飛煙滅。

這一下……有救了！

聶豹心中狂喜，全然沒有一個縣令該有的覺悟，話又說回來，畢竟擔(dān)驚受怕了這么多天，如今終于有人肯做接盤俠，換誰都喜出望外，他連忙應(yīng)了，命人立即修復(fù)棧橋，一面和陸炳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自然是想要套出點(diǎn)話來，比如徐侍讀帶來了多少天兵之類，陸炳和他玩了個小花招，因?yàn)橄麓靶鞂W(xué)士就有吩咐，為了安定人心，得先把數(shù)字往大了說，于是篤定的道：“徐侍讀因?yàn)閼n心江南時局，所以日夜兼程，帶著兩千先鋒精銳率先趕來，此外還有朝廷五大營精銳軍馬三萬，已從各路進(jìn)擊，用不了十天，便可齊聚杭州城下……”

“三萬……”聶豹倒吸口涼氣，這架子還真夠大的，不過這話他倒是真信，因?yàn)槔碚撋蟻碚f，朝廷既然來侍讀學(xué)士掛帥，這就相當(dāng)于一個準(zhǔn)副部級的干部帶著圣旨前來平倭，三萬人馬，顯然不算多，再者說，看這些前來傳話十幾個校尉，一個個都身穿著欽賜的麒麟服，想來至少也是百戶級別以上的武官，這種人只是率先登岸與人交涉，這徐學(xué)士的架子得有多大，這么大的架子，怎么可能帶一兩千人來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