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戚 第九十章 諸縣之戰(zhàn)(四)

入夜之后，下起大雪。

鵝毛大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瞬間染白大地。

劉闖身穿一件繡著百花圖案的月白色錦緞子大袍，外罩一件黑狼皮做成的大氅，手扶女墻，舉目向西眺望。

“蕭建兵馬，還有多久抵達(dá)？”

“據(jù)斥候打探，蕭建前鋒營三千兵馬，已經(jīng)出發(fā)，預(yù)計明日天亮?xí)r，可抵達(dá)諸縣。

蕭建親率大軍五千，隨后而行。不過他行進(jìn)的速度很慢，又遇到這種天氣，恐怕會晚一些吧。”

“嗯，下雪了！”

劉闖喃喃自語。

突然，他好像想起來什么事情，扭頭道：“立刻派人通知子山，讓他多備被褥厚衣……這場雪過后，恐怕天氣會很冷。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百姓，未必準(zhǔn)備充足，要他提前做好防備?！?p/> “喏！”

“還有，讓他多準(zhǔn)備些姜湯御寒。

走了這么遠(yuǎn)，百姓們肯定很累，又遇到這樣的天氣……

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也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若百姓因此而亡，我實(shí)心中有愧。告訴子山，讓他不必在乎錢兩，能多做些準(zhǔn)備，就多做些準(zhǔn)備，權(quán)作是我補(bǔ)償。”

“明白。”

周倉領(lǐng)命而去，快步走下馳道。

這時候，卻見諸葛亮悄悄來到劉闖身后。

“傷心秦關(guān)經(jīng)行處，宮闕萬千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劉公子這首歌雖說粗鄙，但卻道出了真諦。亮有些好奇，劉公子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

諸葛亮露出迷茫之色?？粗鴦㈥J問道。

這小家伙，如今可謂是神出鬼沒。

劉闖也從不刻意的限制他，他想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劉闖大都會放行。

“孔明覺得，我是怎樣之人？”

“我……不知道！”

諸葛亮猶豫一下，輕聲道：“但我卻知道，劉公子對我諸葛一族，似乎頗為看重。

三娘子與我姐姐交好。我看得出來。她是想留下我姐姐。只是……我那二姐雖不難看，卻也算不得國色天香。而劉公子身邊，不管是三娘子還是那位甘姐姐，甚至連服侍甘姐姐的杜氏，都是美人胚子，勝我二姐十倍。劉公子，你真心喜歡我二姐嗎？亦或者，是別有用心？”

劉闖心里一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繯繯說，她會設(shè)法挽留諸葛玲。可怎么就扯到了兒女私情？

說句實(shí)在話，劉闖心里，如今只有麋繯。

甘夫人也好，杜氏也罷，長的都比麋繯好看，但劉闖卻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本就不是一個很花心的人，前世最大的愿望，無非是找到一個心愛的，不算太過難看的女子渡過一生。重生一回。能得麋繯所愛，對劉闖來說已經(jīng)心滿意足。至于其他女人……劉闖其實(shí)根本沒有往那方面去想。而且，他也沒有那個精力去想。每天除了行軍打仗。就是行軍打仗，劉闖的所有精力，都投注于而今的生存之上，又哪里來得那么多花花腸子胡思亂想？

繯繯究竟和諸葛玲說了什么？

劉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強(qiáng)自一笑，剛要開口，卻忽聽一旁軍卒大聲喊道：“公子快看，諸縣大火！”

他連忙轉(zhuǎn)過身，舉目向西眺望。

但見西邊夜空。幾乎被火光燒紅。

雖然距離很遠(yuǎn)，可是劉闖仍能夠感受到，那諸縣方面的熊熊烈焰。

諸縣大火，說明黃珍和武安國他們，已經(jīng)開始行動。

“孔明，立刻喚文向前來?！?p/> 諸葛亮本來是想要和劉闖好好談一談，卻被那諸縣大火所阻撓。

不過，他也知道，這諸縣大火一起，戰(zhàn)事已迫在眉睫。這個時候，估計和劉闖說其他事情，他也沒有心情。于是轉(zhuǎn)過身，諸葛亮便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功夫，徐盛氣喘吁吁跑過來。

“文向，速派一支人馬，接應(yīng)伯佐和元稷。

城中防務(wù)，可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

“公子放心，城中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若蕭建真敢前來，足矣讓他頭破血流?！?p/> 東武縣城是一個下縣，所以只有一個城門。

按照縣城的規(guī)模，城門也有很大不同。中縣兩個城門，上縣四個城門……東武縣這一個城門，對劉闖而言，倒是一樁好事。至少他可以集中兵力，不必?fù)?dān)心蕭建耍什么花招。一個城門，就等于要承受所有的壓力；可對于蕭建而言，他也就等于要面對劉闖手中的全部力量。

孰強(qiáng)孰弱，目前尚不好做出判斷。

徐盛領(lǐng)命離去之后，劉闖手扶女墻，繼續(xù)觀察外面的情況。

“孔明，下半夜估計會很冷，你不必守在這里，回去陪你姐姐吧。

我估計她現(xiàn)在也很緊張，你呆在她身邊，她也能安心一些。這兩天，你不要四處走動，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縣衙之中?！?p/> “劉公子，其實(shí)你知道，我實(shí)在利用你，對嗎？”

劉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無所謂利用不利用，你利用我，何嘗不是對我的一種認(rèn)可。

人不怕被利用，最怕是沒有人愿意利用，那他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價值。只要對大家都有好處，就算被利用一下，又有何妨？孔明不必為此事而感到愧疚，其實(shí)我也想要一場大勝?！?p/> 諸葛亮頓時沉默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會在被利用之后，表現(xiàn)出如此豁達(dá)的態(tài)度。

“可是……”

“休要再可是了，趕快回去?！?p/> 劉闖沉聲道：“最近一段時間，你莫再去東游西逛，也不要再摻和我軍中事務(wù)。好好讀書，最好把家父留下來的那些書都看一看。等這場戰(zhàn)事結(jié)束之后，我希望你能隨我前往高密一行?！?p/> “啊？”

諸葛亮一愣。旋即露出一抹喜色。

劉闖卻正色道：“家父與康成公有些交情，作為晚輩，我理當(dāng)前去拜訪。

只是我這個人，拙于口舌，總要有個人過去幫我一下。至于能否拜在康成公門下，看你自己造化。我只負(fù)責(zé)帶你去見康成公，其他的要靠你自己努力。所以……你懂得，好好讀書。”

說完，劉闖轉(zhuǎn)過身。不再理睬諸葛亮。

諸葛亮心中狂喜。更有一絲絲莫名的感動。

這個劉公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真的很關(guān)心我。

自叔父故去之后，諸葛亮便把諸葛氏一族的重任放在肩上。表面上看，他膽大心細(xì)，沉穩(wěn)干練。可內(nèi)心深處，他何嘗不希望叔父，亦或者兄長在身邊，而不是他一個人獨(dú)自去面對。

劉闖的出現(xiàn)，似乎給了諸葛亮一種安全感。

特別是在方才。劉闖聲色俱厲，更讓他有一種叔父諸葛玄站在面前的感受。

突然間，諸葛亮覺得，那位玄德公，劉使君似乎也不過如此。至少，他沒有向孟彥哥哥一樣，十八歲便一個人承擔(dān)起如此重任。貌似劉使君十八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在何方戲耍呢。

至少從這一點(diǎn)來說，劉闖比劉使君。要強(qiáng)！

從最開始，對劉備的崇拜，對劉闖的反感。乃至于小心提防，到現(xiàn)在，諸葛亮總會不自覺的把玄德公和劉闖放在一起比較。玄德公寬宏仁厚，卻不似孟彥哥哥心胸豁達(dá)。雖然孟彥哥哥有時候顯得非常殘忍，但是內(nèi)心中的仁德，并不遜色于劉使君，也許比劉使君要更寬厚。

“劉公子，亮先告辭?！?p/> “去吧！”

劉闖頭也不回。負(fù)手而立于女墻之后。

滿天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落在他身上，把他的頭發(fā)，衣服都染成白色。

一陣風(fēng)吹來，卷起衣袂飄飛。

那高大的背影，令諸葛亮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他站在馳道口，看了劉闖片刻，便快步沿著馳道，走下城頭。

大戰(zhàn)，將臨兮！

天亮?xí)r，瑯琊兵前鋒軍，氣勢洶洶抵達(dá)諸縣。

可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片廢墟。

大火整整燒了一個晚上，把諸縣完全吞沒在火海之中。那些不肯離開的諸縣人，被烈焰吞噬，絕大部分化為灰燼。還有一部分人，得以幸免。當(dāng)黎明時，他們從藏身之所走出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們的財物，他們的金銀，他們的房舍，都已經(jīng)化作烏有……一群人，忍不住在廢墟中放聲大哭。

蕭建的前鋒軍在弄清楚狀況之后，也是大吃一驚。

他們連忙派人通知蕭建，并且兵進(jìn)二十里，在距離東武縣城十里處扎下營寨。

下午，大約三點(diǎn)左右，蕭建大部隊終于抵達(dá)東武縣城。

得知劉闖焚毀諸縣，蕭建氣得暴跳如雷。

他原本打算，以諸縣為大本營，可以對東武形成持續(xù)壓力?？涩F(xiàn)在看來，東武方面根本不給他這樣的機(jī)會。你不是想打嗎？那就放馬過來！我就在東武縣城等你，別耍那些沒用的花招。

蕭建年約四旬，生的一副好相貌。

說起來，這家伙也是倒霉。

得陶謙委任，為瑯琊相……不想剛一就任，陶謙就死了。

劉備接手徐州之后，連屁股都還沒有來得及坐穩(wěn)，就被呂布趕出徐州，令蕭建感到手足無措。

其時，臧霸兵進(jìn)瑯琊。

蕭建不敢與臧霸抗衡，狼狽撤離開陽，逃往陽都。

他本打算投靠曹操，可是卻遭到陽都豪紳，也就是諸葛亮叔父諸葛玄的激烈反應(yīng)。

諸葛玄對曹操沒有半點(diǎn)好感，不為別的，但只說曹操前次兵發(fā)徐州的時候，瑯琊郡也遭受到破壞。許多諸葛家的子弟，在戰(zhàn)亂中被亂兵所害。這其中，就有諸葛玄獨(dú)子，也死于非命。

諸葛玄堅決不同意蕭建投靠曹操。令蕭建心煩意亂。

兩人從最初的矛盾，到后來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諸葛玄是瑯琊豪強(qiáng)，雖然家道不比當(dāng)初，可底蘊(yùn)猶存。有諸葛玄出面，陽都豪紳紛紛表示反對。諸葛玄甚至準(zhǔn)備向臧霸告密，令蕭建最終不得不下定決心，取諸葛玄性命。沒想到，諸葛玄雖然死了，可諸葛亮一家卻逃了出去。

蕭建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斬草除根。

但是……

其實(shí)。諸葛亮等人的死活，與蕭建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剛想要大權(quán)獨(dú)攬的時候，劉闖這一巴掌抽過來，讓蕭建是顏面無存。他必須要擊敗劉闖，亦或者說，把劉闖趕出瑯琊郡。若不如此，他這瑯琊相做起來，恐怕無人聽從。

但蕭建也不是一個莽撞之人。

他很清楚。劉闖能夠從徐州一路殺過來，兩次擊敗呂布，肯定不是等閑之輩。

所以，他在得知劉闖救走諸葛亮后，便秘密派人前往公來山，命公來大盜出兵，牽制史渙的兵力。能夠命令公來大盜，蕭建的底子，也就呼之欲出。隨后。他又命東莞令出兵鄆亭，意欲和公來大盜夾擊史渙。在解決了史渙這支人馬的威脅之后，蕭建的注意力。便集中在東武。

從海曲、陽都、莒縣三縣抽調(diào)八千精兵，蕭建準(zhǔn)備憑借兵力優(yōu)勢，一舉拿下東武縣。

可是，諸縣被劉闖焚毀，令蕭建未戰(zhàn)先吃了一個大虧。

好在他還保持幾分清醒，抵達(dá)東武縣城之后，立刻下令，將東武包圍起來。

“闖賊何在。今我天兵到此，還不開城授首，更待何時？”

蕭建派人在城下罵陣，卻見東武縣城頭上，一片寂靜，好像沒有任何聲息。

那小校罵的更為張狂，只是他罵的正開心時，忽見城頭上出現(xiàn)一個體態(tài)雄魁的青年。他手持一張五石鐵胎弓，挽弓搭箭，一箭射出，把那小校射殺在城下。

“蕭建，廢話少說。

今日你來犯我城池，某家劉闖已恭候多時。

若要戰(zhàn)，便來戰(zhàn)……休要效仿那婦道人家，呈口舌之利。某家自東海郡出道，年來周轉(zhuǎn)千里，見過的英雄何止萬千。精兵強(qiáng)將我見過許多，卻未曾見過你這等蠢貨。連你家呂溫侯都奈何不得我，你一個小小瑯琊相，竟然敢來送死。來來來，你放馬過來，且讓某家看看，你有何手段?！?p/> 說完，劉闖在城頭再次彎弓搭箭，一箭射中瑯琊兵豎在城下的大纛旗上。

那大纛飄然飛落，卻讓蕭建氣得面紅耳赤。

你劉闖不過一個流寇，占居我東武縣城，也敢說我來犯境？

見過不要臉的，卻沒有見過你這等不要臉……既然你想要死，那么本相就讓你死個痛快！

劉闖和蕭建沒什么交情，自然也不需要去做那表面上的功夫。

伴隨著劉闖射落蕭建的大纛旗，蕭建也不再客氣，拔出手中寶劍，遙指東武城門，“傳我命令，前鋒軍給我攻擊?！?p/> 轟隆??！

數(shù)十面戰(zhàn)鼓敲響，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越來越急促，長角號那雄渾的聲響，更回蕩在蒼穹。

瑯琊兵齊聲吶喊，朝著東武縣城的城門，發(fā)動兇猛的攻擊。

但見那陣前的投石車，嘎吱嘎吱響個不停，一塊塊巨石被投擲出去，向東武縣城頭砸落。

劉闖站在女墻后，紋絲不動。

呼嘯而來的狼舌箭蓬蓬蓬射在堆砌于女墻的沙袋上，細(xì)沙順著城墻，如溪水般流出，落在地上。

“公子，可要還擊？”

劉闖搖搖頭，輕聲道：“不必著急，待賊兵近三百步時，與我知曉?！?p/> 說完，他往地上一坐，拿起一個麥餅，卷了一大塊牛肉，張口狠狠一咬，便撕下一大塊來。

“公子，已近三百步。”

“待賊兵近二百步時，與我知曉。”

劉闖一派輕松之色，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將一塊一斤重的麥餅混著半斤牛肉，便吞到肚子里。

原本，城頭上的兵卒有些緊張。

可是看劉闖混若無事的模樣，那心中的緊張情緒，也就漸漸淡去。

“想當(dāng)初，老子從東?？⒌浇瓥|，從江東殺去汝南，又從汝南殺回徐州，什么場面沒有見過。

你們這些家伙，跟著我也算有些時候，似這種烏合之眾，居然也會感到害怕，真?zhèn)€羞煞人也?！?p/> “公子休要恥笑我等，待會兒且看誰殺賊最多?！?p/> 張牛兒大聲喊道。

他本是丹陽人，在孫策攻破丹陽的時候，成為俘虜。

后被劉闖買過來，一路跟隨，如今已經(jīng)是一隊隊率。

剛開始的時候，張牛兒還有些緊張?？墒强吹絼㈥J那樣子，再聽了劉闖的話，忍不住出聲頂撞。

劉闖朝他看了一眼，“小子，別嘴硬。

待會兒你若能射殺十人，我就讓你做屯將?！?p/> “公子，此話當(dāng)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張牛兒忍不住咧嘴笑了……屯將，也就是個百夫長。

在劉闖看來，這屯將不過是個基層軍官，但是對張牛兒來說，若做到屯將，就能領(lǐng)到餉銀，而且還可以獲得甲胄和兵器，比之隊率，要強(qiáng)百倍。

“公子，賊人已近百五十步?！?p/> 劉闖聞聽，抄起鐵胎弓，朝張牛兒咧嘴一笑，“弓箭手聽命，與我射箭！”

說著話，他猛然長身而起，從女墻后站起來，彎弓搭箭，一箭便射殺一名瑯琊兵。劉闖隨常勝學(xué)射，后又得太史慈指點(diǎn)，射術(shù)已經(jīng)達(dá)到一個極為高明的地步。他根本不去看敵人的位置，一手三箭，箭似連珠……伴隨著劉闖發(fā)動反擊，城頭上響起一連串嘶啞的喊喝聲。

“弓箭手，一百五十步，仰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