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 第五十八章 舊事

曹玦明的醫(yī)術(shù)一向靠譜。在他的精心診治下，楚王世子當(dāng)晚就退了燒，第二天早上起來，已經(jīng)可以坐起來吃青云做的白粥了。不過經(jīng)此一病，他整個人都消瘦下去，仿佛脫了形。

原本對曹玦明多有不滿的兩名楚王府繡帶親衛(wèi)，只一晚上時間就徹底改變了態(tài)度。他們臉皮薄，不好意思當(dāng)面向曹玦明道歉，但曹玦明吩咐他們干什么事，他們都會立刻去辦，一改之前的怠慢。除了他兩人以外，一眾御衛(wèi)們對曹玦明也同樣敬重了許多。若說他們從前敬他，多少是看在皇后面子上的話，如今他們就完全是因?yàn)樗母叱t(yī)術(shù)而尊敬他了。

不過，跟身邊的侍衛(wèi)們相比，楚王世子的態(tài)度則要糾結(jié)得多。

他清醒過來后，聽說是曹玦明救了自己，心情就變得十分復(fù)雜。兩人常在京中，他自然是聽說過曹玦明大名的，從前楚王妃與皇后姜氏不曾翻臉之時，他對這位深受皇后姨母推崇的少年醫(yī)者就早有耳聞，也曾見過幾面，卻不知為何，始終沒有熟悉起來。他是覺得無可無不可，而曹玦明則是因?yàn)樾睦锕Ｖ桓蹋瑢Τ醺舷驴偙в袔追纸鋫洹５鹊匠跏雷訉Ξ?dāng)年舊事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后，曹玦明已經(jīng)離京了，在楚王世子看來，他心中是有些慶幸的。若曹玦明還在京里，又時常進(jìn)宮見到皇后，也許姜氏姐妹會更早生出嫌隙來也說不定。

但是現(xiàn)在，在自己彌患天花重病，性命危在旦夕之際，救了他的居然是曹玦明，叫楚王世子如何不感嘆萬分？

感嘆過后，他又生出了警惕與提防。青云與曹玦明關(guān)系親近，早在錦東時就有跡象，而這幾日他們?nèi)找瓜嗵幵谝黄穑贡认惹案@親密。青云不愛理會旁人——這個旁人包括了楚王世子、王府親衛(wèi)與眾御衛(wèi)以及船工們在內(nèi)——唯有跟曹玦明有說有笑，而且無論曹玦明讓她去做什么，她都會照做。作為船上唯一的女子，青云這幾日可以說是把做飯之類的活都包下來了，還幫曹玦明切藥、熬藥。這當(dāng)中雖然也有其他人都做得不如她好的關(guān)系，但楚王世子的心里仍舊十分不是滋味。

更讓他不是滋味的。是曹玦明盡管治好了他的病，卻對他很是冷淡。無論是吩咐醫(yī)囑的時候，還是詢問病情的時候，曹玦明都不正眼瞧他，仿佛他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山野病人。或是沒有生命的石頭。到了喝藥的時候，曹玦明也是直接送來就命他喝下，若他想要稍稍推后再喝。對方扭頭就走，連勸也不勸一句，反而是兩名親衛(wèi)苦口婆心地求他喝。楚王世子心中很是不忿，覺得曹玦明未免太傲了些，支使他的妹妹青云去做飯熬藥就算了，竟對他這個堂堂世子也如此無禮，莫非真以為有了皇后撐腰就能萬事大吉？

楚王世子開始在言語間敲打曹玦明，他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卻暗示著青云回京城后將會恢復(fù)高貴的身份，從前養(yǎng)成的一些習(xí)慣可能要盡快改過來了，不該再做侍候人的活計。也不該再與不恰當(dāng)?shù)娜藖硗T如此類的。曹玦明從頭到尾都沒什么反應(yīng)，他只當(dāng)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又再暗示了一次，這回說得更露骨些，差點(diǎn)兒沒指著曹玦明的鼻子說他心存妄想，企圖攀高枝兒了。

曹玦明對此卻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面上不動聲色，心里早已難過了好幾回。青云這兩日早已悄悄把石明朗說的話告訴了他，他也知道青云不是楚王府庶女，而是皇帝血脈一事。公主的身份比宗女又高了一等，從前他以為青云是宗室女時，尚且明白自己的身份與她不匹配，更何況是皇女？但難過歸難過，明白歸明白，曹玦明是絕不會在楚王世子面前作出表態(tài)的。這是他與青云兩人之間的事兒，楚王世子不過是青云的堂兄，還是他的仇人，憑什么多管閑事？

于是，這兩人就這樣一個暗示，一個裝不知道，僵了半日，最后是青云自個兒出面找上了楚王世子。

她上來就開門見山：“你是不是很想死？不想要這條小命了？”

楚王世子一怔：“這話是何意？”

青云冷笑：“說實(shí)話，你前幾日病得七死八活的，能遇上個太醫(yī)級別的好大夫，就是前世燒了高香。幾劑藥下去，你就立刻精神起來了，跟前幾天真是天壤之別。我要是你，這會兒一定把救了我的大夫當(dāng)成是活祖宗一樣供起來，可你不說好言好語地謝人家，反而在這里指桑罵槐的，這是什么意思？！”

楚王世子心中暗嘆女大不中留，卻是苦心婆心地勸她：“我并沒有指責(zé)什么人的意思，只是擔(dān)心妹妹日后。你年紀(jì)還小，又常年流落在外，不知道皇家的規(guī)矩，才會到今日，行事還如此隨心所欲。有些事，你其實(shí)心里清楚是不可能的，那又何必讓自己傷心呢？早日把錯的事糾正了，豈不大家便宜？”

青云歪歪頭：“真會找借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跟曹大哥真干了什么過分的事呢。其實(shí)我也就是給你煮過幾天粥，熬過兩天藥而已。你更喜歡吃你那兩個侍衛(wèi)做的飯，我是絕對沒有意見的！至于我自己要干什么，那不關(guān)你的事兒。說白了，你這回能撿回小命，是受了曹大哥和我的恩惠，你要是不知感恩，那你就是畜牲！”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自那以后，她還真的甩手不干了，除了曹玦明和她自己的飯菜、衣裳，其他人的生活雜事一概不理會。御衛(wèi)們有本地官府送來的大鍋飯吃，有官差們送來的粗布衣裳穿，倒不覺得有什么，更何況他們本來就對青云的服務(wù)受寵若驚，但楚王世子卻只能忍受身邊親衛(wèi)們做出來的夾生飯菜，真真是有苦說不出。就連那兩個親衛(wèi)，也在私下里勸他：“曹大夫醫(yī)術(shù)好，又救了世子的性命，他為人驕傲些，不夠謙遜有禮，也是有的。世子別與他一般計較就是，何苦為這點(diǎn)小事兒。與貴人置氣？”楚王世子氣得直想罵人了。

最后他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找了青云回來，向她賠了不是。但他不認(rèn)為自己的做法有錯，只覺得應(yīng)該對曹玦明再客氣些，畢竟對方救了他的性命。然而，如果青云與曹玦明之間真的產(chǎn)生了什么不該有的感情，他是絕對反對的。而且相信皇帝那里也會反對。與其坐視事情發(fā)展到了最后，青云要傷心難過，曹玦明也會受到皇帝的責(zé)怪，他們兩人還不如早些斷了關(guān)系的好。

青云雖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中還是有些不甘心：“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你自己的想法。進(jìn)了京城后我會怎樣，現(xiàn)在有誰能知道呢？也許我無法做一個真正的公主，甚至連宗室女的身份都無法得到。皇上也許會反對。也許不會反對。我長了這么大，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一直在外頭受了那么多的苦，如果他是個好父親，不是該多聽一聽我的想法嗎？為什么要拿自幼在皇宮里長大的公主們要守的規(guī)矩來強(qiáng)迫我？再說，我跟曹大哥現(xiàn)在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至少他曾經(jīng)多次說過，跟我不會有結(jié)果。但我喜歡他，覺得他是個合適的對象，現(xiàn)在還在努力說服他呢。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頂多是我們家里的事兒。你不過是我堂兄，管那么多做什么？”

楚王世子覺得有些受傷：“小時候的事兒你都不記得了么？那時你天天跟在我身后跑，追著我叫哥哥……小時候父王常年在外。母妃又總是進(jìn)宮，王府里只有你我相伴，我無論是喜悅還是難過，都只跟你一人分享。在我心里，那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你雖然是我的堂妹，在我心里，卻跟親妹妹是一樣的，甚至比親妹妹還親！”

青云聽得直皺眉：“你不是有親妹妹嗎？怎會只跟我相伴呢？”

楚王世子張張嘴，低下頭來：“我雖有親妹妹，但跟你在一處的時間更多些，也與你更親近……”

青云不想與他繼續(xù)討論小時候的事，只問他：“你說你拿我當(dāng)親妹妹一樣，那我問你，你母妃曾經(jīng)做過但又不想外人知道的事，你會不會告訴我？你母妃想殺我，你又愿不愿意告訴我原因？”

楚王世子怔了怔，有些艱難地道：“我并非事事知情。若……若你果然想知道，我又正好曉得內(nèi)情，我告訴你就是。”他抬頭看向青云，露出一個苦笑：“母妃想殺你，只是為了滅口……當(dāng)年她曾經(jīng)做過一件極大的錯事，事后悔恨不已，為此又做了許多錯事去彌補(bǔ)，可惜已經(jīng)彌補(bǔ)不回來了。我身為人子，也能體會到母妃心中的痛，不過出于孝道，我不能阻攔她，只能在暗地里幫你而已。你若真想問，那就問吧。”

青云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問曹玦明的事：“你知道曹大哥家的事嗎？曹大哥的父親以前是太醫(yī)，不明不白地死了，有人看到你母妃身邊的親信丫頭在他死前去過他家，他查到這丫頭很可能是殺他父親的兇手，不是張碧羅，就是魏紅綃，很有可能就是你母妃命她們做的。這件事，你聽說過嗎？”

楚王世子大為意外：“你問這件事做什么？你不是想知道母妃為何要?dú)⒛忝矗俊?p/> 青云擺擺手：“那件事待會兒再說，你先跟我講講這個！”

楚王世子皺皺眉，想了想，道：“這件事我知道得不甚清楚，只知道母妃確實(shí)曾經(jīng)命身邊的侍女去曹太醫(yī)家傳令，派的是紅綃。事后她還命紅綃隨九舅舅離開京城了。在這件事上，曹太醫(yī)說不上是無辜受害，他從前是你……”他頓了頓，“他從前是照顧我妹妹的太醫(yī)，同時還在照顧二皇子，因?yàn)槭韬觯沟枚首釉缡牛舨皇菧惽稍\出了皇后娘娘的喜脈，早就被治罪了，可他卻惹惱了母妃。他從前幫母妃做過不少事，許多都見不得人，會被滅口也是常事。”

青云大為訝異，正想問得清楚些，卻忽然發(fā)覺身后有人，回頭一看，卻是曹玦明。

曹玦明臉色有些蒼白，淡淡地道：“喬大人來了，正尋你去說話呢。”

(梨樹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