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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fēng)歌 第七十三章 大權(quán)(完)
“大晉廣有四海,治下生民億兆,擁軍以百十萬計,雖然世家門閥中絕無堪戰(zhàn)之人,且又雍塞用事之途;可建國定基以來,出身于行伍之中的驍勇善戰(zhàn)之將并不在少數(shù)。那吳郡陸道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能于一載間躍升為執(zhí)掌強大軍府的平北將軍,實非僥幸。然而,此人身居高位之時,便是其不足為懼之時。何以如此?”
“陸道明身為軍主時,正逢匈奴漢國大破并州軍,晉陽風(fēng)雨飄搖。全軍上下命懸一線、處于非勝則死的境地,陸某既能親身摧鋒蹈刃,遂使軍氣大振。憑著這股將卒上下同欲的銳氣,方有后來的屢戰(zhàn)屢勝。當(dāng)是時也,晉人以破釜沉舟的勇氣兩番與我軍會戰(zhàn),給我們造成了慘重的損失;平定代地、橫絕草原的壯舉,亦有賴于此。陸道明成為平北將軍以后,其身份的貴重百倍于前,僚屬部眾的數(shù)量亦百倍于前,可這上下同欲、破釜沉舟的決死氣概,卻再難重現(xiàn)。”
張賓邊說,邊隨手指點輿圖,顯示出他對于平北軍府的一切動向早就諳熟于心:“陸道明此番麾軍南下,本不過是為了謀求徹底壓服河北的聲望,進(jìn)而掌控更多軍政力量。是以他率領(lǐng)幽州軍南下以后,先是滯留冀州收攏地方勢力,后又頓兵大河北岸整合乞活軍的人馬;一方面坐視著匈奴漢國步步迫近洛陽▽另一方面又坐視著東海王的地盤愈來愈局促、兵力愈來愈損耗。”
“彼輩渡河時,我們?nèi)斡赏鯊浽谕咄ひ粠c晉軍連場大戰(zhàn),本部大軍始終圍攻東海王幕府,絕不西顧……”王彌乃是石勒的重要盟友,受匈奴漢國冊封為征東大將軍,哪怕在中原賊寇中的實權(quán)漸漸不如石勒,至今仍掌握數(shù)萬兵力。但張賓直呼其名,并沒有絲毫恭敬之意,石勒和諸將也都習(xí)以為常的樣子:“這樣的局勢下,若陸道明果然銳氣尚在,本可全師南下,先迫退王彌,再謀求與我軍決戰(zhàn),可實際上呢?他們的行動雖然不能說慢,可骨子里卻透著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意思,較之于曾現(xiàn)于代郡、壩上的疾風(fēng)烈火之勢,差得太遠(yuǎn)。由此我們可以斷定,直到眼下,平北軍府上下所謀算的仍只是如何借著晉室危局攫取利益罷了……較之于昔日,如今身居高位的陸道明有太多的顧忌和謀算,卻失去了和我們沙場爭衡的斗志,更缺乏與我們誓死相爭的決心。”
“更不要說其麾下將佐和盟友們,有求富貴榮華者,有求揚名于廟堂者,有圖謀更大權(quán)柄者,恐怕他們此番南下后拉攏的冀州將校,也正與幽州人彼此掣肘牽制。如此一來,又會迫得陸道明將許多精力放在平衡內(nèi)部各種力量……死生之地、決機之時,豈能容他如此三心二意?針對陸道明的謀劃,恰可以實施了。”張賓哈哈一笑,繼續(xù)道:“此際已不必瞞著諸位將軍,前日里,大將軍已允我遣人暗中前往陸道明處,痛陳我軍糧草不濟(jì)、士卒疲憊的難處,述說兩家罷兵的計劃;并承諾將東海王交由平北軍府,以換取彼輩揮師向西,不對我軍壓制青徐各郡國的行動造成妨礙。”
“什么?兩家罷兵?”
“這怎么可以?姓張的,你是什么意思?”
東海王如何,其實未必放在石勒麾下諸將的心上。但“十八騎”一同起身于微賤,彼此情誼非常。他們縱橫南北,唯獨在與陸遙的作戰(zhàn)中先后折損多人,因此說起陸道明來,雖有兩三分戒懼,更多的則是不死不休的刻骨仇恨。他們或者曾猶疑于如何戰(zhàn)勝幽冀聯(lián)軍,卻從沒有想過會與陸道明休兵罷戰(zhàn)!聽得張賓這般說,頓有人怒火中燒。
張賓連忙退后半步,恰好避開噴來的口沫。諸將還要再嚷,石勒微微皺眉,輕咳一聲:“都給我住嘴!”
幾名跳腳的將領(lǐng)這才猛醒:先前張賓已說明此事經(jīng)過大將軍的允許,這般叫嚷,難道不把大將軍放在眼里了?想到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勞動大將軍出面,幾人悚然驚駭,忙不迭地退后數(shù)步,縮回人群里去。
再看張賓,依舊面色安然,仿佛全無這段插曲:“諸位無須急躁,且聽我解說。”
“適才也提到了,中原久經(jīng)戰(zhàn)火,早已殘破不堪。我軍與晉軍鏖戰(zhàn)至今,各種糧秣物資的需求已竭盡地方支應(yīng)的極限,軍隊的混亂狀況和將士們的疲憊也到了極處,急需尋覓一處修養(yǎng)生意的處所……這個情況是瞞不過人的,平北軍府中的幕僚稍作推算即可明了。何況大將軍雖然名義上尊奉漢王劉淵,實則自行其是,從不視匈奴為主。匈奴人趁著我軍剿除晉軍主力的良機南下洛陽,其行徑簡直卑下不堪,大將軍斷不容匈奴輕易得手。這,便是我們?nèi)⌒庞陉懙烂鞯那疤釛l件。”張賓先立起一根手指,慢慢又伸出第二根:“另一方面,這個計劃若能實現(xiàn),陸道明先得援救東海王的大功,又獲取前往洛陽勤王的通路,對他聚攏人心、收攬河北軍政大權(quán)更有說不盡的好處。對于眼下的陸道明而言,這是一顆太過鮮美勾人的誘餌,我料他縱有三五番猶豫,最終還是會一口吞下。到那時候……”張賓笑了起來:“那時候,便需要諸位將軍施展威風(fēng)了!”
“由于近期我軍凡有調(diào)動,必遣輕騎四出,封鎖消息;甚至在自家軍中,也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放出若干真真假假的信號。因此,任憑陸道明如何探查,得到的都只是我軍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全力圍剿東海王幕府諸軍的消息。他們絕然不可能料到,我軍的精銳之師,已經(jīng)盡數(shù)匯聚至此。東海王一旦棄城而逃,我軍就緊隨其后……”張賓揮動雙臂作了個劈砍的動作,大聲道:“當(dāng)陸道明滿心歡喜地迎候東海王駕臨之時,他的心思便不在戰(zhàn)場上了,幽州軍上下的防備也最為虛弱。我們則趁著這個機會催動鐵騎,給予他們致命一擊!只消能在這一戰(zhàn)中殺死陸道明、或者擊潰幽州軍本部,則中原大地上再無可與我們匹敵的對手。無論冀州諸軍、青州茍晞,還是東海王幕府,全都是砧上的肉食,只能任憑我們宰割。待掃平這些土雞瓦犬,大將軍遣一偏師東去壓服青徐;自領(lǐng)得勝之師西向,則威勢足以與匈奴劉淵并驅(qū)于洛陽,論一論鹿死誰手!”
說到這里,張賓環(huán)視四周諸將:“諸位將軍以為如何?”
眾將沉吟片刻,還是張越率先發(fā)言:“大將軍的決斷從來不曾出過錯,孟孫先生的謀劃……咳咳,也自然妥善。只要大將軍下定決心,我們就敢一口吞了東海王幕府和幽冀聯(lián)軍!”
這樣的話,簡直跡近諂媚,也只有張越仗著自己是石勒妹夫,身份格外親近,才隨口說的出來。
石勒笑了笑,一時懶得回應(yīng)。
他不言語,現(xiàn)場又安靜了。唯有坡地附近一隊巡邏甲士鏗鏘踏步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又由近及遠(yuǎn)。過了許久,石勒才沉聲道:“冀州人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不足為慮。但幽州軍兵強將勇,非尋常晉人軍隊可比,這一點我曾親身體會,大家也務(wù)要清楚明白,任何時候都絕不能大意。”
張賓的言語中,將身居高位以后便生出諸多雜念的陸道明狠狠貶低了一番,無形中也夸耀了本方眾將的忠勇不二。但石勒很清楚,隨著地位的提高,考慮事務(wù)的角度越來越繁雜,這根本是難以避免的。石勒本人也是如此。以眼下的中原戰(zhàn)局而論,若是與幽州軍會戰(zhàn)不利,必會折損大量兵士,徒然兩敗俱傷,給了匈奴人機會。就石勒的本意來說,倒真的有幾分屬意兩家罷兵的方案。
但石勒又有著不得不與陸遙決一死戰(zhàn)的理由。
這吳郡小兒崛起的過程實在太過神速,哪怕以自己一年間糾合中原二十萬賊軍的手段,也難以凌駕其上。現(xiàn)在的中原群寇們總算還能與之對抗,但萬一給陸遙成功地統(tǒng)合河北軍政,甚至挽救洛陽危急,則其勢力必然又會突飛猛進(jìn)地增長,恐怕還會給中原局勢造成一系列的后繼影響。到那時,后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
這是石勒最忌憚的場景,為了避免如此惡劣的局勢出現(xiàn),他只有選擇在此時奮力一戰(zhàn)。只要能殺死陸道明,就算將這數(shù)萬精銳喪盡又如何?
想到這里,石勒情不自禁地抬手扶住腰間長劍,漸漸握緊:“不過,如今孟孫先生前后多方施為,設(shè)下的這個圈套已到了收獲的時候。只要他們……”
正說著,遠(yuǎn)處疏林間一騎絕塵而來:“報!啟稟大將軍,遵照您的吩咐,呼延莫、郭黑略二位將軍驅(qū)兵直抵鄄城,斬殺城外流竄晉軍,此舉果然使得晉人膽裂。未時前后,鄄城軍民轟然大潰,東海王已然出逃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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