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國不可能這么萌 132

王利發(fā)在北京經(jīng)營茶館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

這從他爸爸手中接下來的茶館離天橋很近，所以生意還算紅火，王利發(fā)打點完了各路神仙之后竟然還能有不少盈余，能在離茶館不遠的胡同里買個小院。

王利發(fā)琢磨著，再干那么幾年，就能把娃娃的上學錢給攢出來，于是渾身都有勁。但是，今年入秋以后，這京城的大變故讓王利發(fā)腦海里那謀劃了許久的未來突然變得飄搖起來。

起先王利發(fā)擔心那些神仙換人導(dǎo)致自己要重新打點——能重新打點還是好的，這萬一新神仙們翻臉不認人要奪他的茶館，那就真要命了。

好不容易確定自己的茶館暫時無憂，新的煩惱又接踵而至。

這煩惱來自茶館的客人們。往常茶館的客人確實分三六九等，但平時井水不犯河水，還算相安無事，但這共和之后，情況就變了。

王利發(fā)的茶館里的顧客們開始互相看不順眼，三天兩頭就要開吵。尤其是喝了酒以后，沒打起來那都叫運氣。就這幾天，王利發(fā)茶館里都壞了三張桌子了。

不過王利發(fā)這么些年經(jīng)營茶館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已經(jīng)摸到規(guī)律了，共和之后的這些客人，主要分三派。像以前一樣穿馬褂長衫，留著辮子的，那是一派；穿洋人那樣的西裝，留分頭的，那是另一派；還有一派身上的服裝和洋人的很像，但有那么些區(qū)別，這一派最明顯的標記就是留平頭和在胸前口袋上別鋼筆。

這三派平時互不相讓，但時間長了王利發(fā)就看出來了，留辮子的客人勢微，只能呈點嘴皮子功夫，而另外兩派沒有辮子的看似同樣強勢，但平頭鋼筆派攻擊性更強，咄咄逼人——實際上，做這類打扮的都是一些年輕的學生，初生牛犢不怕虎嘛。

摸著門道之后，王利發(fā)的勸架就開始變得直切要害起來，湊效的時候越來越多，這個過程中他也學了不少新詞，什么德先生啊、什么聯(lián)邦制啊、什么民權(quán)、民生、民族啊……

但是，新的問題又產(chǎn)生了。

一些老顧客開始讓王利發(fā)站隊，這可難住了這位老北京——站隊這事，那肯定不管怎么站都要得罪人啊。更何況，他王利發(fā)雖然學了不少新詞，但實際上那些大道理他并不真的懂，對他來說自己的茶館能維系下去才是正式，什么主義什么共和，都和他沒關(guān)系。

但這話要直說出來，恐怕兩邊都得開罪，老掌柜正猶豫呢，一頂“騎墻派”的大帽子就落他頭上了。王利發(fā)用了好幾天時間，試圖弄明白這個騎墻派的帽子到底是好是壞，結(jié)果他問道的人都以為他在開玩笑，沒人正經(jīng)的跟他解釋，這可把老掌柜愁壞了。

這時候，來顧客了。

老北京的茶館和廣東地區(qū)的茶館不太一樣，早上的時候茶館的大多數(shù)顧客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呢：短衫客正聚集在幾個城門前嚼著煎餅等活干，長衫客們要么還在溫柔鄉(xiāng)里，要么已經(jīng)進了各處的商號學校等地方。所以早上的茶館一般都挺清閑。

王利發(fā)站起來，一眼就認出來進門的這幾個客人不是本地人——不，看那做派，可能連中國人都不是，不是日本人就是朝鮮人。王利發(fā)家雖然也買酒，但畢竟是茶館不是酒樓，平時沒什么洋人來光顧，所以這幾個東洋人的出現(xiàn)讓王利發(fā)好生奇怪。

但常言道“八仙桌一擺，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所以他還是擺出笑臉迎上去，殷勤的問道：“幾位大爺，喝茶啊？”

為首的人沒答話，開口的是旁邊那位年輕一點的先生。他跟王利發(fā)要了二樓的包間，點了幾壺茶一些小點心。

接著，一行人就在王利發(fā)的目光的追隨下，上了二樓。

王利發(fā)愈發(fā)覺得不對勁，于是茶點好了之后，他沒讓伙計送上去，而是自己端著盤子上了二樓。

在包間外，王利發(fā)就聽見門里面有人用日本話嘰里咕嚕的說著什么，他雖然聽不懂，卻也依然能聽得出說話人那情緒相當?shù)募印?p/> 老掌柜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敲門進去，就在這個當兒，房間里的話語聲刷的一下就停了，緊接著包間的門卡啦一下打開，方才吩咐茶點的那位年輕人堵在門口，一臉煞氣。

“掌柜的，偷聽可不是好習慣！”

“不不不，我只是來送茶點的，而且你們都說日語，我根本就不懂啊，不懂，呵呵。”

年輕人盯著王利發(fā)看了老長時間，才哼了一聲，從他手中搶過茶點，甩上門。

王利發(fā)轉(zhuǎn)身就走，回到柜臺后面才發(fā)現(xiàn)自己驚出了一頭的冷汗。

“晦氣。”

這樣嘀咕著，老掌柜開始認真的考慮要不要請個風水先生來，重新給這老爹傳給自己的茶館看上一看了。

就在這時候，又有面生的客人進入了茶館。

那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穿著一件長擺洋大衣——這衣服王利發(fā)知道，最近平頭鋼筆派的年輕人中有些已經(jīng)換行頭了，就是這樣的款，據(jù)說海軍大臣林大人在天津上岸之后就穿的這個。

“掌柜的，”年輕人搶在王利發(fā)之前咧嘴亮出笑容，“我約了幾個朋友在你這見面，是日本人，他們在哪里？”

“二樓西頭第二間。”王利發(fā)隨口就說出來了，剛說完他的眼皮就開始瘋狂的抽動——這可是兇兆啊！

“客、客人……”老掌柜抓住正準備離開柜臺往樓梯去的年輕人的衣袖，“你……”

平時的伶牙俐齒似乎不管用了，老掌柜“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年輕人先笑了笑，然后把一卷南洋票放到了柜臺上。

王利發(fā)知道這綠色的票子現(xiàn)在比銀子還頂用，這么粗的一卷，恐怕把他這茶館翻新一輪都沒問題，于是他愣在那里，任憑年輕人掙脫了他的手，向樓梯走去。

片刻之后，樓上響起放鞭炮一樣的聲音，噼里啪啦的響了一會兒之后，一切又恢復(fù)寂靜。

剛剛的年輕人匆匆從樓梯上走下，看了王利發(fā)一眼，什么也沒說就跑出了茶館。

陳天華看著年輕人搭上黃包車匆匆穿過聽到聲音聚攏過來的人群，消失在街道盡頭，才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面前的洋裝少女。

“我需要個解釋。”

“國家安全行動。你最敬佩的林大人是這么叫的。”少女說著身體前傾，拿下鼻梁上的眼鏡，于是她的紅瞳就這樣暴露在陳天華的視野里，那猩紅的色澤讓這位林記的情報頭子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我們從日本開始追蹤那群日本人，有跡象表明，他們很可能要用炸彈襲擊林大人的列車。”

“只是有跡象？沒有切實的證據(jù)？”

“沒有，”維克托莉亞坦然承認，“但‘有跡象’就已經(jīng)夠了，不是嗎？反正他們也是軍國主義的余孽，早晚都要剪除掉。”

陳天華沉默了，好久都沒說話。

維克托莉亞重新帶上那特制的眼鏡，將自己的紅瞳掩藏起來，同時鄭重其事的對陳天華說道：“我個人給你個忠告，如果不能狠下心來讓自己變成魔鬼，還是不要做這一行的好。我個人認為你很有才干，比如說，你可以去負責林記的宣傳部，我認為那里比諜報機關(guān)要更適合你。”

“我會考慮的。”陳天華說完，拿起桌上的帽子，站起來，“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