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1620 第五十章 東方的悸動

1620年，天啟帝的老爹，泰昌帝的皇帝寶座還沒捂熱，一個月就嗚呼。但短命的泰昌皇帝身上卻帶著明末歷史上最不簡單的一段歷史：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

明末宮廷三大案，直接導(dǎo)致明朝中樞發(fā)生了一系列重大變動，其影響深遠可以說為明朝的衰亡也添了一把火。

梃擊案是最荒唐的。萬歷皇帝后宮那弄不清理還亂的事，引起了朝堂官員派系間的斗爭。最惡劣的結(jié)果就是，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泰昌皇帝差點被人拿棒子給揍了！如此荒唐的事發(fā)生，泰昌皇帝還只能如受委屈的小媳婦一樣自己忍了，萬歷皇帝更是支支吾吾。

紅丸案是最折騰的。泰昌皇帝一登基，就廢止了其老爹曾經(jīng)執(zhí)行的多項政策，罷免礦稅、榷稅，撤回礦稅使，一時間朝堂上歌功頌德馬屁不斷。

憋屈了近四十年的泰昌皇帝，即便四肢不勤，但平時也沒啥大問題，卻偏偏登基不過十天，就萎在了床上。一夜猛拉了幾十通肚子，眼看不行了，一名太醫(yī)進了兩顆紅藥丸，一吃效果奇好，第二顆下去就掛了。

這下可好，東林黨和反東林黨各自大作文章。你說紅丸有毒，我說非藥的問題，是皇帝太操勞了。你說太醫(yī)有罪，我覺得獻藥還有功呢！你說罪不容誅，我覺得罰俸一年就差不多了……一鬧就是八年！

移宮案是最喜劇的。泰昌皇帝自己掛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他偏偏掛掉之前連太子稱號還沒給自己的兒子天啟！泰昌皇帝留下的兩個女人為了誰做皇太后位置而鬧開了，誰要是占住了乾清宮，誰就是后宮皇太后。其中當(dāng)事人之一的李選侍和太監(jiān)魏忠賢順帶還把天啟給扣在了乾清宮里，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這還了得！楊漣等剽悍的大臣直接進宮，打算把天啟給搶出來塞進皇帝寶座，你拉我扯，搶奪之激烈，堪稱明朝紫禁城一大奇觀！然后要求李選侍按照皇家禮儀，搬出象征皇太后地位的乾清宮，去住噦鸞宮。

搬也就搬了吧，結(jié)果誰想到李選侍剛搬進噦鸞宮，就起了火災(zāi)！反對李選侍移宮的謠言頓時滿天飛，弄得剛登基的天啟正太皇帝都尷尬萬分。

此三案一一展開，從此朝臣們也不管啥國家大事了，整天就盯著皇帝的后宮借題發(fā)揮，政敵黨派彼此攻擊。讓明帝國朝廷東林黨與反東林黨之間的暗斗直接變?yōu)槊鳡帯Ｒ蝗菏譄o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從此把政見不同抬高到“你反對的我同意，你同意的我反對”這種惡劣的自拆庭院程度，并一路把明帝國送進歷史的火葬場。

明末的中樞動蕩，只有一個群體吃了紅利，就是太監(jiān)，以魏忠賢為代表。

《明史紀(jì)事本末》記載：“魏忠賢殺人則借三案，群小求富貴則借三案。”

無論是天啟皇帝，還是可憐的崇禎皇帝，都被黨爭弄成神經(jīng)質(zhì)了，一個皇帝轉(zhuǎn)職專家級木匠，一個皇帝干脆打大臣跟打自家孩子一樣隨便。皇帝不信任大臣，也加速了明末的宦官專權(quán)，使本就腐敗不堪的明帝國統(tǒng)治階層更爛了。

魏忠賢當(dāng)權(quán)，極力打壓曾經(jīng)和他過不去的東林黨，變相扶持浙黨等官員。以現(xiàn)在的歷史來看，還真不好評價魏忠賢的忠奸，站在皇帝角度，他這個宦官倒是皇帝的鐵桿心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以及之后咸魚翻身的東林黨都不是好鳥。

公歷1622年10月20日，大明帝國歷天啟二年九月十六日。

打今年6月份澳門的葡萄牙武裝商船隊和大明澎湖水師、駐菲律賓馬尼拉的西班牙艦隊一起陰了荷蘭人一把后，澳門周邊的海路非常安全，海商生意更加繁盛，每天都有大量來自各地的商船入港。

澳門碼頭，5艘葡萄牙商船緩緩朝港外而去，除了搭載500多名明朝男女難民以外，葡萄牙船長們還盡可能在底層船艙里塞滿了各種布匹、絲綢、茶葉、漆器和瓷器等東方貨物。

這已經(jīng)是今年9月份開始朝巴西輸送的第二批明朝移民了。按照印度洋季風(fēng)洋流的特點，每年的9月到來年的4月，是向西遠航的最佳時間，所有收攏的明朝移民都只能在這個時間段內(nèi)跨越印度洋。

船上，一群移民擠在炮門邊，對著逐漸遠去的大陸痛哭流涕，不少人還跪在甲板上拼命磕頭。

碼頭上，顏思齊和劉耀禹并則排望著遠去的船影，紛紛舒了口氣。

打隆慶、萬歷年開始，沿海百姓出海墾荒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加之天災(zāi)人禍逐漸加重，雖然地方官和朝廷表面上的法度還是禁止百姓出海，但實質(zhì)上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容忍流民長期滯留本地，估計任何一個地方官都會搖頭。

但這次卻很奇怪，香山縣和守澳官員，如換了臉一樣派兵封鎖了澳門港碼頭，葡萄牙船隊被扣留了幾乎半個月，理由就是明朝守澳官員懷疑弗朗機人拐運百姓。

“禹九哥，這次多虧你趕過來，否則這香山縣守澳備倭官就攔下船了！來日顏某必定還了您這情！”顏思齊臉色嚴(yán)肅，對著輕搖竹扇的書生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

“顏兄客氣了，這不也是小弟應(yīng)該的嗎？”劉耀禹一聲苦笑，微微搖頭，“這次并非守澳諸官憑章辦事，恐怕后面還有來頭。”

憑著身上的一封家族叔伯的書信和兩廣總督的一封行文，劉耀禹再次替顏思齊擋了一次，但劉耀禹已經(jīng)暗暗感覺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簡單。因為這次守澳官兵的調(diào)令，居然是直接從廣州府下來的。

以廣州府那里長期對澳門睜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怎么會突然那么熱心加強管理了？何況時間還選的那么巧合。

“哦？！”顏思齊臉色一沉，眉頭緊皺，好半天才狠狠握了下拳，“禹九哥可是指李旦家？我估計就是他們，能夠讓廣州府和守澳地方官動我們，除非是廣州府親自壓下來！”

“倘若只是小小的廣州府，那家叔伯倒也不擔(dān)心啥了……顏兄，兩廣總督胡大人和家叔伯的信你也看了，是否受朝廷招撫就看你的意見，別太意氣用事，終歸是為我大明百姓做事。”劉耀禹嘆了口氣，回身朝城內(nèi)走去。

“難道是朝廷？”顏思齊恍然大悟，臉色也越發(fā)難看。

“思海！”顏思齊面朝大海，猛然喊了聲身后的同族堂弟。

“大哥！有啥事吩咐！”顏思海趕緊上前幾步，雙手抱拳。

“告訴在外行事的兄弟們，低調(diào)點。另外，對外聲稱我等受朝廷招撫，疏導(dǎo)流民拓殖大員島，護大明海疆。百姓自愿出海，不要再行黑道上的人販買賣！”顏思齊沉聲說完，就坐到了碼頭上，面朝東方，掏出米酒大口喝了起來。

李旦家經(jīng)營了數(shù)十年，自然比顏思齊這樣的草莽要根子深了無數(shù)倍，怎么都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大明海商的翹楚。

眼看著那個華美國的人來過后，弗朗機人和顏思齊就忽然親密無間起來，大量的泰西生意都放給了顏思齊，甚至華美國人當(dāng)初帶來海貨也全部由顏思齊之手進入大明和日本，怎么能不眼紅？

但李旦家好歹也是大門大戶了，之前海上陰了一把顏家的事，可一不可二。所以干脆開始動用在日本幕府的關(guān)系，凡是顏家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日本長崎生意，刁難都算小的，圍堵扣攔更是家常便飯。

這一弄，許多跑日本生意的海商，都不得不和顏思齊疏遠。

如今聽說顏家還在偷偷搞海外移民拓殖，更加興起了從大明朝廷角度興師問罪的念頭。不過，李旦家并非官宦一脈，充其量也就是官商的低層次勾結(jié)，又不愿意得罪和顏家關(guān)系更好的山東大族劉家，一通告密后，從廣州府給顏家使絆子。

打從把家族生意大部分放給兒子李國助以后，李旦本人就在平戶頤養(yǎng)天年，整天都在他修建在平戶的豪華會館里修養(yǎng)。

現(xiàn)在，李旦正拿著一封從大明送來的家信細(xì)細(xì)看著，一邊摸著長須，臉色漸漸凝重。

“飛黃啊，你怎么看這事？”

李旦已經(jīng)六十多了，此時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任誰都看不出他當(dāng)年是如何海上闖蕩家業(yè)的赫赫威風(fēng)。被他稱為飛黃的，正是剛剛加入李家不過兩年的后起之輩鄭芝龍。

“老掌柜，這顏家如今和山東劉家走得很近，學(xué)生判斷，絕對不僅僅是生意合作上那么簡單。這劉家商號遍布大江南北，要說賺點銀子，不比我們跑南洋和倭地差。顏思齊不過是一草莽，劉家想要把生意做到倭地、南洋呂宋，以他們在朝廷的關(guān)系，其實和哪家海商合作都行，唯獨和顏家這樣得罪過朝廷的人合作頗有風(fēng)險，他們?yōu)槭裁床缓臀覀兝罴液献鳎峙戮€頭還不在顏思齊身上。”

鄭芝龍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

“嗯，不錯，飛黃你才思敏捷，一下就看出了端倪。”李旦不由得一驚，幾秒后面帶憂慮微微嘆氣，“若我兒國助有你一半的深思熟慮，也不會被顏家上次抓住把柄，弄得各地海商如今畏我李家，還以為我李家想要借番夷之擊同行，獨霸海路。”

“老掌柜，李掌柜待我如親侄，芝龍定會為李家盡犬馬之力！我猜想，這次弗朗機人和山東劉家背地里支持顏家，應(yīng)該和那泰西華美國之人有關(guān)系！”鄭芝龍眼里閃出一絲精光，但態(tài)度更加謙卑，“學(xué)生年初也和那華美國人嚴(yán)曉松見過一面，其人出手闊綽，看似商人，但談吐不同于大明，弗朗機人對其俯首帖耳，應(yīng)是一國權(quán)貴之人潛裝打扮。”

“嗯，國助也曾打聽過，香山縣呈了一海外華人藩國特使的通商朝貢國書，如今朝廷之中爭議頗大。”李旦微微點頭，一擺手，示意年輕坐到自己身邊，“飛黃啊，如今宦臣魏忠賢如日中天，商、礦監(jiān)察頗緊，官商士紳苦不堪言，我看這次若那華美國朝貢通商成了，明面上的華美海貨招搖入市，要是顏家搖身一變?yōu)槟侨A美國海貨內(nèi)定貨商，又與那魏忠賢一路，恐怕我李家連口湯都難得喝上一口。”

“顏家暗中偷運流民，恐怕也是給那華美國做事！聽說李掌柜已經(jīng)動用朝廷人脈，給廣州府去信了。咱們也算暗中敲打下那華美國，若要在大明、南洋和倭地開商路，我們李家才是最好的！”

鄭芝龍露出微笑，看起來很輕松。

“好你個飛黃，難道你真心認(rèn)為我兒國助此招有效？顏家必定是以拓殖沿海外島，疏導(dǎo)安置流民復(fù)業(yè)為借口。我看過不了多少日子，必定他還會來信述說此計失敗！”李旦哈哈一笑，重重地一掌拍在了桌面的信封上，眼色越發(fā)冷峻。

“學(xué)生實在不知道……”鄭芝龍趕緊低下頭。

“兩廣總督胡應(yīng)臺，可是南京工部尚書劉殿煦的同年！劉家在朝中根深葉茂，與宦官魏忠賢一路，廣州府能有什么能耐頂?shù)眠^他們！花花文章一做，什么功過是非都可以顛倒。恐怕此時，那顏家已經(jīng)拿著兩廣總督的行文把廣州府的人給嚇回去了！甚或顏家已受兩廣總督招撫也未可知！”李旦冷冷說完，端起了茶杯，把玩著茶蓋，一邊還微微閉起了眼，似乎在想事。

“那學(xué)生這就回大明去查探一番，有任何異動，學(xué)生即刻回報老掌柜！”見對方已經(jīng)端茶送客了，鄭芝龍趕緊起身行禮。

“飛黃啊，你雖入我家時短，但行事頗有章法，我打算將東海船隊交予你單獨打理，平時可不受國助節(jié)制，若有可能，我還可托人讓你也受朝廷招撫！你可有信心？”突然，李旦睜開眼皮，吐出了一段讓鄭芝龍又驚又喜的話。

“怎么？不太愿意？還是害怕？”李旦呵呵一笑，死死盯住了年輕人的雙眼。

“老掌柜放心，學(xué)生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永不忘老掌柜提攜之恩！”鄭芝龍后退幾步，長揖到地，然后退著出了門。

“飛黃，我知你頗有野心，若能有一番作為，我李家或許今后還有個依仗，算是解局良藥。若得隴望蜀，恐怕就是毒藥了……可惜我李家看似人丁興旺，但能成大事的百里無一啊……”

放下茶杯，李旦忍不住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