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行 第五二章 新梅花三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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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坐，王勝的臉色，頓時鐵青……

操琴坐姿，有極為獨特的講究。會不會使琴，只看你坐姿，便能看出一個端倪來。

這家伙，莫非是行家？

王勝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甚至有一種中計的感覺。

“而今，春去夏來，繁花似錦。

千樣人有千樣愛，有人喜歡牡丹，有人喜歡幽蘭，有人喜歡桃花，有人又愛杏花……然小乙獨愛梅花，最羨慕和靖先生之逍遙。今便三弄梅花，博諸君一笑。

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起風(fēng)bo……”

玉尹的聲音清亮，伴隨著那極有韻律的節(jié)奏，話音戛然而止，琴聲幽幽響起。

“小乙操得何曲？”

當(dāng)琴聲響起時，秦檜臉色微微一變，忽而扭頭問道：“怎聽著似梅花落，卻又不盡相同？”

高堯卿搖頭，表示不解。

而李逸風(fēng)則緊蹙眉頭，只是臉上那凝重之色，卻漸漸隱去……

小乙，果然操得好琴！

只見玉尹指法變化，或揉或挑，或按或拂，那一雙手在琴弦上如流水般拂過，卻生出了千般變化，令人頓感心曠神怡。曲聲幽幽，卻帶有一絲不屈。恍惚間，眼前仿佛一片冰天雪地，一朵梅花傲然綻放，迎著那風(fēng)雪不愿低頭……此何等高傲！

我開放時百花殺，真?zhèn)€應(yīng)了此景。

李清照卻突然笑了，她扭頭道：“小乙這是在表明心跡……他雖是一介屠戶，確有錚錚傲骨。我卻是小覷了他，原本想借此機會為馬姐姐說項，看來不必再費口舌。

若肯和解，自然和解；若不肯，便是刀斧加身，也未必低頭。

這小乙，還真?zhèn)€是要一鳴驚人啊！”

而一旁趙福金卻眉頭緊蹙，“怎地我覺著，小乙這琴，使得有些古怪？”

“嗯，確是古怪。

他操得是梅花落的譜，但又似乎有所變化，加入他獨特理解。若依著梅花落曲譜，當(dāng)有怨愁離緒之意。可他這曲子，卻別有奧妙。我聞至今，只覺得一個字可形容。”

“什么字？”

趙多福好奇問道。

“福金帝姬以為如何？”

李清照并未回答，反而詢問茂德帝姬。

趙福金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后輕聲道：“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老師若問福金是和感覺？福金只有一字評價：清！”

李清照頓時笑逐顏開，輕輕撫掌，卻未敢發(fā)出絲毫聲音，怕擾了那至清之音。

“未曾想，此曲竟小乙這一變化，居然有這般妙處。

福金帝姬笛技冠絕，難道未有生出伯牙鐘子期之心？何不奏一曲，以和小乙這至清之音呢？”

茂德帝姬趙福金，不但美艷動人，更使得一手好笛。

聽李清照這么一說，她頓生了幾分意動。

只是看了看玉尹，又瞧了一眼旁人，一咬牙，轉(zhuǎn)身擺手，示意那女使過來，在她耳邊低聲細(xì)語幾句，女使連忙應(yīng)諾，急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光景，女使便返回小亭。

只是手中，卻又多了一支晶瑩翠郁的玉笛。

恭恭敬敬把玉笛遞給了茂德帝姬之后，趙福金正想要開口，忽聞琴聲突然一變……

抬頭看，只見玉尹正向她看來。

目光相視，玉尹與趙福金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不知為什么，趙福金被玉尹的笑容心神一亂。但她馬上醒悟過來，旋即平靜心思。

玉尹這是在向她發(fā)出邀請！

所謂梅花落，其實就是梅花三弄的前身，宋時又名為三弄梅花。

東晉時期桓伊創(chuàng)梅花落，最初本是笛曲。直至唐末，才化為琴曲，變成而今的三弄梅花。只是由于秉承了南朝至唐時的風(fēng)貌，三弄梅花在北宋時，主要表現(xiàn)的是一種怨愁離緒情感。直至入明，經(jīng)虞山派和廣陵派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去其原有的怨愁離緒之意，轉(zhuǎn)而以梅花凌霜傲寒，高潔不屈的節(jié)操和氣質(zhì)，作為表現(xiàn)主題。

至此，梅花三弄的本意，與早期的梅花落，已有極大區(qū)別。

玉尹所奏的，正是虞山派《琴譜諧聲》中所記載的梅花三弄。虞山派的梅花三弄，和廣陵派梅花三弄的最大不同處，便在于其曲譜中，有琴笛合奏的段落。節(jié)奏極為規(guī)整，即便是突然加入笛曲，也不會產(chǎn)生太大的變化和bo動，最適合合奏。

趙福金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心里面陡然有一種古怪的情緒縈繞，好在她自制力不差，很快就平靜下來。那玉笛置于紅c魂邊上，伴隨著玉尹琴聲的一次小小變奏，忽而吹響玉笛，剎那間，琴笛相和，竟顯得是那般貼切，毫無半點突兀，讓人有一種天作之合的感受……

李清照訝然，向玉尹看去。

未曾想，這小乙的手段竟個如此高明，高明到，高明到讓李清照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琴聲至清，笛聲悠揚。

琴笛合奏之后，令人頓感心曠神怡。

而最為巧妙的，還是在于玉尹的琴聲……作為合奏主導(dǎo)，玉尹掌控這梅花三弄的節(jié)奏。偏偏茂德帝姬所學(xué)的梅花三弄，是源自桓伊早期的梅花落。所以在演奏時，必然會出現(xiàn)許多不同。可每次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玉尹都能用琴聲巧妙和化解琴笛之間的分歧，令得這琴聲和笛聲完美結(jié)合在一處，儼然若已練習(xí)多年的搭檔。

這份琴技，足以讓所有人為之瞠目。

你能操的好琴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你能夠用琴聲掩去笛聲的瑕疵，以至于琴笛相和，竟是那般美妙動人。先不說玉尹的改變，使得梅花三弄的品調(diào)提升百倍，只這一手琴技，便遠(yuǎn)非王勝可以相比。那種遇亂不慌的氣度，讓眾人紛紛稱贊。

王勝那張臉，漲的通紅。

本最初時，玉尹操琴，他還有些高興。

可隨著琴曲展開，王勝原本那份自信，漸漸開始消失……而到了茂德帝姬吹笛，與琴聲相和的時候，王勝更是有一種快要崩潰的感覺。怎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這琴技高下，已不言而喻。

且不說風(fēng)雷引的技巧性，遠(yuǎn)非梅花三弄可比。

一個在后世是三級考核曲目，一個是八級考核曲目，又怎可能相提并論？

關(guān)鍵還在于，玉尹的創(chuàng)新，以及琴笛合奏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份氣度，儼然一派宗師風(fēng)范。

雖只是一曲，王勝便知道，自己輸了！

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輸給玉尹，更不甘心，把那梅花落琴，拱手相讓……

這梅花落琴，可是價值十萬貫。

王黼借與王勝，卻不代表著他可以輸?shù)簟?p/> 莫說這琴值十萬貫，便是一萬貫，估計回去后，王黼也會扒了他的皮！

王勝的眼中，陡然顯出瘋狂之色。

玉尹按住了琴弦，閉目平靜心情，許久之后，方從那《梅花三弄》的至清之音中清醒過來。他起身之時，小亭內(nèi)眾人，依舊一副呆愣相，尚未從那至清悠揚琴聲之中清醒。

“茂德帝姬笛技高明，小底敬佩。”

玉尹朝茂德帝姬拱手一揖，而茂德帝姬趙福金則滿面羞紅，忙起身和玉尹還禮。

“今日方知，何為梅花落。

我學(xué)了這多年笛，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非小乙方才配合，我險些亂了曲子。我有一請，還望小乙能指教。這新《梅花三弄》曲譜，可否贈與我呢？”

茂德帝姬是個極矜持的女子。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還未曾見過她主動開口，向別人所要事物。

而今，她居然向玉尹討要曲譜……

李逸風(fēng)心中一動，似乎有些明白了茂德帝姬的心意：一曲之師，那也是老師！有茂德帝姬這座靠山，小乙雖還是要離開東京，可誰又敢再去招惹小乙的妻子和家人？

這不僅僅是向玉尹討要曲譜，更是給玉尹當(dāng)起了保護(hù)傘。

李逸風(fēng)想明白了這其中奧妙，對于今天玉尹反常的舉動，也一下子了然于胸了……

經(jīng)此一晚，這開封府內(nèi)，必會有玉尹一個名號！

心里面，不禁為玉尹感到高興，同時更在為好友這份心思，而感到無比的驚訝。記得初識小乙，他還被一個潑皮地痞逼得走投無路，卻不想如今……玉尹的算計，竟如此深。只這份心思，便非李逸風(fēng)可比，他心中感嘆，玉尹這成長之快。

不過同時，又更增添了幾分好奇！

小乙本事究竟從何而來？

即便是人固有生而知之者，可是……

李逸風(fēng)撓了撓頭，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機竅！

“慢著！”

王勝突然間沖出來，大聲問道：“還未知，今日比試，哪個勝出？”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來眾人鄙薄目光。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非要說出來，才算作事嗎？你王勝也不是三歲小兒，習(xí)琴多年，難道就不知道，誰勝出了？你這舉動，分明是想要耍賴，想要不認(rèn)賬啊。

就連幾個平日和王勝關(guān)系不差的人，也都蹙起了眉頭。

“衙內(nèi)以為，何人勝出？”

高堯卿yin陽怪氣開口，臉上lu出不屑之色。

哥也是衙內(nèi)，可哥卻不會做那賴賬的舉動出來……你好歹也算開封名士，怎地如此無恥？哥羞于與你為伍。

王勝這時候，也算是撕破了臉。

反正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梅花落琴輸?shù)簟?p/> 他大聲道：“風(fēng)雷引，絲毫不差；可這屠戶雖操得梅花三弄，卻是變了模樣。

以琴技而言，自是我勝出。

來人啊，把玉小乙的手給我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