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第一百十二章 可愛貴、賤道寧（上）

“環(huán)兒，你替我問一問，客棧里的那個廚子歲數(shù)有多大。”幾個哥哥離開后，崔嫻對環(huán)兒說道。

與鄭朗不同，崔家三兄弟來到京城后，怕委屈了小妹，先問了一下京城客棧的情況，不僅居住環(huán)境要好，燒的菜還要美味，最后才選擇了這一家。在內(nèi)城，非是在外城。

這時候，所有客商經(jīng)營方式，與后世相比，肯定有一些差距。大多數(shù)是粗獷的經(jīng)營法。比如客棧，因為沒有多少高樓，一般三四層高，都要仰頭望，好高的大廈。

所以大多數(shù)客棧，將臨街的門面都當(dāng)成了飯店來經(jīng)營，以獲取更大的利潤。比如鄭朗所在的嚴(yán)記客棧，或者崔家兄妹所居住的客棧。

來到此地后，果然名不虛傳。

環(huán)兒不解地問：“小娘子，你要做什么？”

“不要多嘴，去問一問。”

“喏。”

一會兒環(huán)兒回來稟報道：“有三個廚子，還有幾個雜娘。兩個歲數(shù)都很大了，一個五十多數(shù)，一個六十多數(shù)，還有一個只有三十幾歲。”

崔嫻心里盤算了一下，五十多歲了，六十多歲了，還有幾個打下雜的雜娘在，不需要那么多忌諱，于是說道：“帶我過去看一看。”

幾個大廚正在忙碌，看到這個美麗的小姑娘走進(jìn)來，不解地說道：“小娘子，這里是燒菜的地方，莫要進(jìn)來。”

崔嫻沖著最年長的長者欠了一下身體說道：“大師傅，妾想跟你后面看一看如何燒菜的，擾攪則個。”

按理說，象她這般大，離出閣的時候不遠(yuǎn)了，這個要學(xué)燒菜，懂的。

最大歲數(shù)的大廚道：“小娘子，不嫌，你就站在邊上看，但不要礙著我。”

“好。”

大廚又看著她，好奇的問：“小娘子，對方是啥郎君，以小娘子的相貌，居然要燒菜逢迎，恭賀嘍。”

道理很簡單，若男方條件不好，能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放下身架嗎？

環(huán)兒睜大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小娘子，小……”

“別對我哥哥說。”崔嫻兇惡的說道。

“喏。為何……？”

“為什么二娘始終得不到我爹爹的歡心？”

徐氏脾氣也不好，而且有些眼皮子淺，可燒得一手好菜。

“為什么不跟大娘子學(xué)？”

“不要羅嗦！”能跟娘娘說嗎？準(zhǔn)得讓幾個哥哥笑話死了。此時鄭朗悟字，崔嫻真有些壓力了。只不過才氣很好，傲氣也高，無論如何，不愿服輸?shù)摹?p/> 環(huán)兒無奈的搖頭，即便現(xiàn)在學(xué)，一是不大方便，二時間短，你能學(xué)什么？但不敢說。

……

鄭郎沒有失望，高克明親自迎了出來。

其實都無奈，除非象宋澥那樣，遠(yuǎn)離世俗，這也有基礎(chǔ)的，第一個家底子好，不但有錢有勢，父兄地位又那么高，有傲的本錢，還有足夠的經(jīng)濟(jì)讓他過著逍遙的生活。第二個是進(jìn)士，有功名在身，外人不得不表示尊重。

燕肅也傲，八大王向他求畫能拒絕，然而皇上或者老太太讓他作畫，能不能拒絕？這就是為朝廷打工的下場，不得不從。

高克明性子淡泊，可地位底，能拒絕商人。高官貴人的請求，敢不敢拒絕？

對鄭朗也是如此，心理不反感一方面，第二方面前程不可限量，也得罪不起。很客氣的迎到了家中，問道：“鄭小郎，來到寒舍有何貴干？”

鄭朗手一招，江杏兒遞來畫具，有畫筆，墨硯，顏料，畫碟，色勺，水滴，畫絹。

高克明不驚奇，聽說此子求書法時，也是自己先寫，讓人觀摩，最后才讓人家寫。大約現(xiàn)在同樣是此意。鄭朗提起了筆，想了想，其實自己無論畫那一家的畫，效果都差不多，了無新意，僅是摹仿。

很隨性的選了唐伯虎的茅屋清風(fēng)圖。也不是全幅都畫，不象寫字，一氣呵成，繪一幅圖畫，除非象南宋的奇才梁楷那樣玩，無論是充滿禪意的布袋和尚圖，或者淋漓盡致的潑墨仙人圖，或者李白行吟圖，都僅僅是廖廖幾筆，卻成了中國畫史上寫意的巔峰之作。

這一輩子，鄭朗也不想達(dá)到那個高度，無他，個人性格與經(jīng)歷不同，必然也讓他無法畫出梁畫的真味。

因此，取了這幅畫的局部，之所以選擇這幅畫，是因為有一種獨(dú)特的皴法——長斧劈皴，山頭依濕墨鋪就，山石結(jié)構(gòu)以中鋒拉出長線，似皴似寫，似石似是瀑布，此幅畫不是唐伯虎的代表作，可正是這個皴法，使主山體有一種獨(dú)特的魅力所在。

畫山水畫，基本有四個步驟，第一步勾畫山石與樹干景物的大結(jié)構(gòu)，第二步是對山石樹木加皴，并且用細(xì)筆畫樹葉，第三步畫小樹、藤蔓、小草和遠(yuǎn)山等，用中墨與淡墨畫樹葉，繼續(xù)破皴，第四步上色。

因此，當(dāng)此畫沒有畫到一半時，這種皴法就出現(xiàn)了。

高克明很訝然。

實際上在這樣的交流過程中，很難說清誰受益更多，比如歐陽修，比如范仲淹，再比如周越，這是一個互動，互相受益的交流。僅是這種皴法，高克明接下來的賜教，也值得了。

就是局部，也畫了一個多時辰，這幅畫才勉強(qiáng)完成。

高克明卻皺起眉頭來，喃喃道：“畫是好畫，也新奇。”

無論布局，遠(yuǎn)近的分配，或者新畫法，果然是出自天才少年之手。不過又說道：“為何澀？”

這是最關(guān)健的問題。

不是說鄭朗畫的不快，速度很快，可他照著腦海里的圖畫在臨摹，該快時不快，該慢的時候卻很快，畫是形似出來了。放在高克明這樣的大家眼中，立即看出它的不流暢，也就是呆板，鄭朗自己說的，沒有神，沒有靈魂。

但隨即給予了公平的評價：“不過你還小，在畫上分的心大約不多，能將畫畫到此境界，也是不簡單。”

“請教，”鄭郎道。

我畫完了，到你了。

高克明呵呵一樂，道：“好。”

也畫了一幅山水，幾片枯柳，一葉橫舟，遠(yuǎn)處隱隱有山，符合他一慣的風(fēng)格，皎潔而又清冷，善畫近景。畫法似乎也不新奇，可兩相對比，立即能讓人察覺高畫十分流暢生動，鄭畫卻有些呆拙。

兩幅畫畫完，近三更時分，鄭朗說道：“謝過賜教。”

不客氣，管你的畫人家出多少錢買，先卷起來往懷里一放再說。高克明再次一樂，反而很喜歡，還有些小小的遺憾，他也曾到過客棧看過，那么多字體，若放在畫上呢？是不是能想出更多象這種長斧劈皴的畫技？可惜此子前程遠(yuǎn)大，非是自己所敢挽留下來的。畢竟畫道比書道還是更小的“道”。

回到了客棧，幾個舅哥正等得苦。大舅哥問道：“小郎，為何到現(xiàn)在才回來。”

“去了一趟高克明的府上，請教了一些畫技，”但主流文人很不恥畫道，怕幾個舅哥羅嗦，立即解釋道：“僅是愛好，不會為它花費(fèi)多少精力，難得來一次京城，順便請教一下，包括琴技。過幾天就回去，還要安心學(xué)習(xí)。”

“這才對。”大舅哥道，雖聰明，可你不象小妹，她那純是好玩，再好學(xué)問能有什么作用？你還要靠它贏取功名，不然小妹要等你等到什么時候？你二十歲不急，身邊有兩個小美妹左擁右抱，可小妹怎么辦？爹爹也是……

但四年前是什么情況？就是這個約定，徐氏都不樂意！這點大舅哥此時卻主動遺忘了。

“為什么你們還不回去？”鄭朗反過來不解地問他們。眼看大舅哥婚期就到了，自己上次還買了一些禮物饋贈，再不回去，難道崔家不想大舅哥結(jié)婚？

“啊哈……馬上回去，”不正等你破蛋嗎？不好明說，打了一個哈哈，又說：“聽說你想通書法了？”

“僥幸一只腳邁進(jìn)門檻里，離登堂入室尚早。”

“寫幾個字讓我看一看。”

其他人鄭朗幾乎一率拒絕，麻煩，一旦索字就給，自己又要陷入應(yīng)籌當(dāng)中，索性一起不給。連今天高克明都想他留下幾字，最后主動沒有開口討要。可大舅哥討要怎么辦？隨著摘了孟子的一段話，寫在白紙上。

現(xiàn)在的字一悟后，明顯能看出它比上次在崔家有了飛躍性的進(jìn)步，變得更加靈動，充滿了飄逸天真爛漫之氣。大舅哥看入了神，大聲說道：“好字，好字，小妹要更急了。”

鄭朗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正憑借著才氣，想與他較勁，好奇的問了一句：“什么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