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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定局 Ⅰ

作者:趙子曰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架空歷史 | 趙子曰 | 蟻賊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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蟻賊 37 定局 Ⅰ

挖地道是個技術(shù)活兒,絕非一般人就行的,非專業(yè)人士不可。它與在地上挖洞不同,長的地道通行十余里、甚至幾十里,很大的一個工程,技術(shù)含量非常高。

遍數(shù)鄧舍軍中,沒一個會挖的,除了許人。他出身礦工,對這行當很熟悉,經(jīng)過仔細的圖紙作業(yè),他給了鄧舍一個明確的答復(fù)。要想以現(xiàn)有的人手,從紅巾軍營挖到倭人軍營,需要三到五天。

費時太久,鄧舍搖了搖頭:“先圍著罷,等毛帥突圍成功,隨后再說?!?p/>

陳虎恨恨地傳下軍令,停止了攻勢,將軍馬提前,繞倭人的營地而圍,把他們困入其中。趙過隨軍帶來有不少的地雷,選要道埋下,防止倭人出營突襲。

許人在一邊兒看到,一群士卒從車上搬下許多的圓球狀物體,然后小心翼翼地埋在地里,很奇怪,有心想問,又怕了冒失。鄧舍瞧見,他善解人意,主動解釋了一番。

地雷這東西,當時的科技條件早已達到制作的水平,只是一個構(gòu)思的問題。但凡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早晚會被人學(xué)去,所以鄧舍也并沒有敝帚自珍的意思。東西造出來,就讓人用的。

許人聞言,大為驚嘆,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具體怎么造的?他曉得必為鄧舍軍中機密,識趣地沒有再問。

困住倭人,留下陳虎親自防范,鄧舍帶著諸將回往中軍。此時天色已晚,夏末的季節(jié),夕陽未落、月亮早早升起。淡藍色的天空,平原野樹之上,一彎輕巧的月,與一輪通紅的落日相映成趣。

暮色深沉,鄧舍與諸將沿著大道飛馬疾奔,路畔林木間的鳥兒,被他們驚動,紛紛飛起。每當這樣的時辰,鄧舍總會有驀然的心動,日升日落、季節(jié)變幻,與人類的綿延息息相關(guān),血肉相連。

只是今日,他心中有事,突如其來的感觸瞬間即揮之腦后,趕回中軍,各營的營盤扎的穩(wěn)當。鄧舍先不進帥帳,策馬營中,細細檢查了各處一遭,這才滿意。

“趙將軍部有無軍報?”

“沒有?!?p/>

鄧舍點了點頭,向許人拱了拱手,道:“戰(zhàn)事將近,本將就不留你了。你速速回營,告之趙將軍,明晨前,必須抵達預(yù)定位置,做好掩護毛帥突圍的準備?!?p/>

許人凜然接令,轉(zhuǎn)身自去。

鄧舍下令三軍:“全軍都有,抓緊休息。今夜三更埋鍋,四更造飯,五更出發(fā)?!?p/>

“留誰人部駐守大營?”

“今日筑營所用之軍,留駐大營,做為后備?!编嚿嵯肫鸢兹丈w州高家奴對趙過部的騷擾,補充道,“入夜需得謹慎防備,小心韃子夜襲。”

回轉(zhuǎn)帥帳,李閨秀早備好了飯食,鄧舍今日累得不輕,略微吃了些,覺得口渴,提起壺中清水大口大口灌了一氣,見李閨秀跪坐一邊,微微一笑,道:“你吃了么?”

李閨秀輕輕搖了搖頭。

鄧舍拍拍身邊空處:“來,坐下來,一起吃。”

李閨秀不愿,也許不敢;鄧舍也不強迫,他雖然對她有些不同的感覺,但也沒有就因而天真地去給她講什么平等。正吃飯間,帳外畢千牛來報:“將軍,毛帥那邊來人了。”

又來人了?不外乎再度確定動手的時間。鄧舍頭也不抬:“叫他進來。”

進來一看,卻是熟人,當日胡忠約他側(cè)院相見,在座諸將中的一個,名字叫什么,鄧舍有些忘記,哈哈一笑,起身相迎:“我當是誰,原來竟是哥哥,快,快,請坐,……飯吃了么?”

那軍官不過是個萬戶,今又隨著胡忠投到鄧舍軍中,見到未來的主子,不敢托大,恭恭敬敬跪倒磕頭,道:“小人見過將軍。”

“起來,起來,自家人,不搞這些虛禮?!瓉砣耍贁[一副碗筷,我來與哥哥同桌共食,如何?”

真沒料到,鄧舍這樣的親切有禮,那軍官受寵若驚,忙道:“不敢,不敢。小人來的路上,吃過干糧了,實在不餓,將軍盡請慢慢享用?!?p/>

鄧舍一笑,知道他來必奉了胡忠的命令。他昨日到時就想過要不要聯(lián)系胡忠,再三思慮,因不知胡忠軍中有沒有毛居敬的親信,最終決定暫且放下。他不找胡忠,他相信,胡忠也會來找他,果然如他預(yù)料。

他推開飯碗,示意李閨秀收拾拿走,一并屏退帳中親兵,叫畢千牛帳外守衛(wèi),不管何人一概禁止入內(nèi)。

然后問道:“明日突圍,胡將軍有何打算?”

“小人正為此而來,胡將軍、柳將軍及小人等人部,皆在左翼,與將軍部相隔了毛帥主力等部。明日突圍,該怎么辦,胡將軍命小人來,謹聽將軍命下?!?p/>

毛居敬突圍后,假設(shè)成功,他肯定跟著去救遼陽的。納哈出二十萬大軍圍城,毛居敬部滿打滿算,四五萬人,無異以卵擊石,胡忠這會兒派人來問,顯然不愿隨毛居敬送死。

可,不愿又能怎樣?鄧舍總不能因此,與毛居敬翻臉,劫法場?搶了胡忠、柳大清過來?說實話,就算毛居敬愿意,鄧舍也要犯點躊躇,兩萬人,皆是綠林悍匪出身,不與良家少年相似,目前為了活命,他們放低身段地投過來,以后呢?

鄧舍出身上馬賊,對這些悍匪強盜的脾性了如指掌,兇殘狡詐、不講信義,*慣了的人,要想真的降伏他們,在他們各級軍官俱全,大小頭目都有的情況下,編入軍中、以嚴肅的軍紀約束,太難。關(guān)鐸這樣的人物,關(guān)鐸這樣的手腕,也僅能仗勢壓制,不能徹底收服。

更何況他鄧舍?威望不及關(guān)鐸,官職不及關(guān)鐸,勢力不及關(guān)鐸,軍馬人數(shù)不及關(guān)鐸。當初城中約盟,支援胡忠、柳大清人馬、軍器,鄧舍為的只是給自己留條后路,徐以遠圖。

他問道:“打蓋州前,掠的百姓還好用么?”

支援給胡忠的軍馬中,自然有人與鄧舍通信不絕,鄧舍不說十分了解,最起碼七八成熟知。經(jīng)過幾次攻城戰(zhàn),陣亡的不多,還有幾千人,但都被胡忠、柳大清排除在核心之外,純粹當作炮灰利用。

那軍官回答:“將軍的部屬個個驍勇善戰(zhàn),屢次攻城,胡、柳兩位將軍得其助力甚多,……真真強將手下無弱兵,雙城軍馬,不愧精悍的評語。”

“那就好,那就好?!?p/>

鄧舍側(cè)身而坐,手指輕輕敲擊案幾。雙城生變、蓋州未下,這個關(guān)頭絕不能再開戰(zhàn)釁,……放胡忠、柳大清去打遼陽,……待我攻下蓋州,它那邊遼陽估計仍難分勝負,……到時候,我看雙城局勢如何,如果平亂勝利,再看遼陽戰(zhàn)況,說不得,也可以提軍往遼陽去,沒準兒有機會分一點湯喝。……而那時,胡、柳在彼,也許?

他并不確定事態(tài)會否按照他的推斷發(fā)展,因為他推斷的顯然是最好的結(jié)果。但這個險值得一冒。

鄧舍下了決心,道:“海州巡檢司的左李叛軍,人不過萬人,城不過小城,沒了蓋州高家奴的后側(cè)呼應(yīng),絕對難擋毛帥的鋒銳。毛帥突圍成功,幾乎板上釘釘。請你回去胡、柳兩位將軍,盡管放心大膽地隨軍突圍。”

那軍官有點猶豫,道:“將軍,實不相瞞,胡將軍想的與將軍一樣,只是柳將軍?”

“嗯?”鄧舍頓時來了興趣,這話太出意料了,柳大清不愿意正常,倒是胡忠,怎么居然愿意回救遼陽?太奇怪了,他道,“這么說,柳將軍另有想法?”

“正是?!蹦擒姽僬f的很委婉,“將軍或許不了解毛帥的為人,他是關(guān)平章的嫡系,突圍之后必定回援遼陽。遼陽韃子人多勢眾,咱要能獲勝也就罷了,萬一落敗,柳將軍生怕,被毛帥當了馬前卒?!?p/>

鄧舍不置可否:“胡將軍怎么看?”甘入虎穴、甘冒死路,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忠心耿耿;其二,寧信關(guān)鐸,不信鄧舍。這兩個可能性,怎么看,都怎么不對。

“胡將軍認為,毛帥定能突圍成功,救援遼陽;而遼陽的韃子雖號稱百萬,有個十幾萬就了不得了。其中多數(shù)還為沈陽周邊韃子部落的部民,戰(zhàn)斗力不高,有我五萬精銳回戈一擊,獲勝的可能性極大。只要獲勝,就是功臣;對將軍而言,那個時候,我部的作用才是發(fā)揮到最大?!?p/>

聽起來,完全在為鄧舍考慮。鄧舍信他才見了鬼,那軍官道:“胡將軍有密信一封,呈給將軍?!?p/>

鄧舍這才明白了,胡、柳二人,各有親信,來的這個軍官顯然是胡忠的親信。與其說,胡忠派他來請鄧舍的命令,不如說,胡忠派他來借鄧舍的口,反駁柳大清的意見。

鄧舍樂于受這樣的利用,接過密信,打開略略一看,沒別的意思,就和那軍官說的一樣,解釋了下為何愿意回救遼陽的原因,大約怕鄧舍誤會,信末再三表達忠心。

鄧舍拈著信紙,大笑道:“胡將軍真義士也,眼光獨到,好,好?!毙闹幸稍浦刂?,面上不露聲色,管他胡忠打的什么算盤,剛好順水推舟,道,“話說回來,胡將軍所見,深得我心?!泵鞔_表示支持胡忠。

那軍官沒別的話說,聊了幾句當前軍情,談及蓋州元軍,他說:“要非左李那狗日的叛變,蓋州城早被我軍拿下了。高家奴的韃子軍,要論偷搶拐騙一個比一個精通,行軍打仗個個孬種。”

元軍官軍的戰(zhàn)力,除了少數(shù),大多數(shù)的確非常低下,“驕橫跋扈、軍紀敗壞”八個字,是非常貼切的評語。

時人有這樣評論的:“將家之子,累世承襲;驕奢淫佚,自奉而已。至于軍事,略之不講。但以飛觴為飛炮,酒令為軍令,肉陣為軍陣,謳歌為凱歌,兵政于是不修也久矣?!敝劣谄渌?,軍數(shù)多缺,戍所廢棄等等,自是不需多講。

昔日縱橫南北,滅四十國的蒙古鐵騎,早不復(fù)當年之勇,成了朽木腐物,故此,紅巾一起,天下大亂。花山賊三十六人、上馬賊數(shù)百人,就可以視百萬元軍如無物,馳騁江淮兩河,何等的英雄豪氣。

更如今,就說眼前這個軍官,出身草芥,掌軍不足萬人,太平時代受人魚肉的角色,今日言下也對元軍大不以為然,鄙夷昔日的上帝之鞭。

豈曰中華無人?鄧舍從通俗的角度來解釋,萬人之第一為杰,一萬個人出一個人杰,中華民族有這么絢爛的文明,有這么大的人口基數(shù),誰能比?一時的屈辱不要緊,讓我們謹記住,然后看綿綿的后勁。

送走了那軍官,鄧舍依然浮想翩翩,遙望夜空,方補真的話再度回響耳邊:“人活一世,星存百代?!?p/>

“將軍,在想什么?”最近畢千牛發(fā)生了個有趣的改變,一見鄧舍若有所思,就趕緊著問他在想什么。分析其心態(tài),大約出于敬佩、轉(zhuǎn)而饑渴求知學(xué)習(xí)的意思。

鄧舍沒有言傳身教的意識,他純粹有感而發(fā),他展目遠望,那軍官馬蹄聲響漸漸消失,去得遠了,他悠悠道:“我中華從不缺好漢,只要有人肯登高首倡,英雄遍地。五百年而出圣人,三百年出一才子,英雄者,占百年風(fēng)流也?”

百年風(fēng)流,唯一英雄。

一夜無話,鄧舍過慮了,高家奴別說夜襲,頭都沒敢露一下。陳虎那邊的倭人,倒是趁夜突襲了兩次,踩了十幾個地雷,炸翻了幾十個,又被陳虎鋪天蓋地地弓矢攻擊一番,扔下百十具尸體,狼狽不堪地退了回去。

五更,諸軍準時出發(fā),候騎數(shù)百先行,清理蓋州城外的元軍散騎;大部則推著半截船、以車為陣,緩緩逼近。其中,以步卒為中堅,數(shù)千騎兵奔馳兩翼,夜色中,塵土飛揚,蹄聲震天。

蓋州城瞬間被驚動了,就如野火燃原,城樓上燈籠、火把接替點燃,一塊一塊區(qū)域的亮起來,轉(zhuǎn)眼間,繞城一匝,燒紅了夜空,燒紅了整座的城。

月未落,星寥寥。

夜風(fēng)撲面,鄧舍騎在馬上,遠望軍隊的盡頭。他的任務(wù)在掩護,威嚇力越強越好,沒必要掩飾行蹤,火把通明,映照的軍隊一條火龍也似。先鋒抵達城外三里,有條不紊地安置投石機、火炮等物,楊萬虎驅(qū)馬奔回,請示:“將軍,要不要先打幾炮?”

*?有必要。鄧舍點頭同意:“石砲、火炮,一起放,給韃子個下馬威?!T兵呢?立刻列陣,防止韃子出城?!?p/>

前鋒*,后軍調(diào)整陣勢,慢慢地圍住了蓋州西側(cè)城門;遠遠的,數(shù)騎疾奔而至,到的近前,鄧舍認得,正是趙過的親兵,一人跳下馬,大聲報告:“報大將軍,趙將軍命小人來報,我部已經(jīng)到了蓋州城東,占據(jù)了有利地勢,看住了城東諸門,請將軍放心,一個韃子也不會放出去?!?p/>

“甚好,告訴趙將軍,不要大意?!弊蛉沾蛸寥说囊荒?,鄧舍記憶猶新,人要拼命,潛力無限。

“是!”那親兵行個軍禮,轉(zhuǎn)身上馬,回去傳令。

各部軍報連綿不絕,河光秀等人紛紛來報,到達指定位置,高家奴閉城不出,各部皆未交戰(zhàn)。還真如胡忠派來的那軍官所言,元軍真是怯懦無勇。

看各部順利抵達,鄧舍放下了心,他這邊調(diào)動已定,就看毛居敬的本事了。

十幾二十里外,似乎見著一點火光亮眼,轉(zhuǎn)瞬即滅,隨即隱約的轟鳴聲響,戰(zhàn)鼓大作。畢千牛道:“毛帥起軍了。”

“傳令,抓緊挖掘溝壕,布置障礙。”鄧舍判斷,海州巡檢司雖然不難打,少說也得一兩天,高家奴不會坐以待斃,只要他部屬完畢,絕對會出城突襲的。

夜的風(fēng),很冷,鄧舍伸出手,感受這十月的深夜,他道:“要下雨了么?”

——

1,驕橫跋扈、軍紀敗壞。

最精銳、相當于御林軍的怯薛,當時很多的高官都是從這里出來的。

時人有一首《怯薛行這樣寫道:“怯薛兒郎年十八,手中弓箭無虛發(fā)。黃昏偷出齊化門,大王莊前行劫奪。通州到城四十里,飛馬歸來門未啟。平明立在白玉墀,上直不曾違寸晷。兩廂巡警不敢疑,留守親戚尚書兒。官軍但追馬上賊,星夜又差都指揮。都指揮,宜少止!不用移文捕新李,賊魁近在王城里?!?p/>

2,將家之子,累世承襲;驕奢淫佚,自奉而已。至于軍事,略之不講。但以飛觴為飛炮,酒令為軍令,肉陣為軍陣,謳歌為凱歌,兵政于是不修也久矣。

“元朝自平南宋之后,太平日久,民不知兵;將家之子,累世承襲;驕奢淫佚,自奉而已。至于軍事,略之不講。但以飛觴為飛炮,酒令為軍令,肉陣為軍陣,謳歌為凱歌,兵政于是不修也久矣?!?p/>

3,軍數(shù)多缺,戍所廢棄。

元末,江南軍數(shù)多缺,戍所多廢棄。朱元璋下金華,館廉訪司,老兵數(shù)人負責打掃,問其主將:“爾有兵乎?”曰:“有。”問:“何在?”乃出腰間囊,出片紙,指其上人名:“盡在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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