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 第四十七章 治獄（二）

今天更新第二更，不要忘了先看前面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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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他們走進監(jiān)房，還是跟昨日那樣死氣沉沉，那些坐監(jiān)囚犯都垂頭喪氣的各自坐在監(jiān)房角落里。空氣混濁，大概是班頭知道林縛的喜好，監(jiān)房里的惡臭氣比昨日稍淡了一些，應(yīng)該有過粗略的打掃。

獄卒將剔除掉爛米的米飯以及加足油鹽的魚菜湯拿木桶送來，經(jīng)年沒嘗過油葷的囚犯們聞著香氣，像是餓了經(jīng)年的饑虎，頓時都涌到牢門口來張望，眼里放出渴望的光芒。

周師德也知道討好林縛，拿著銅勺敲著木桶，大聲說道：“新任司獄林大人憐憫諸位，今日特立下新規(guī)矩，爛米不再入食，湯水每桶各加油一勺、加鹽半勺，今日湯中魚肉也是林大人不顧江水刺寒親自下江捕捉。餐食之后，先放爾等到院中吹風，再換去干凈乙字監(jiān)房，每人添草氈一條御寒。你等好感恩戴德，好生坐監(jiān)贖罪，再有妄圖滋事甚至逃監(jiān)者，必嚴罰不怠……”

這監(jiān)牢中囚犯每日所求甚微，只要有一點改善，都覺得是奢望，哪里想到新來的司獄剛來就給他們立下這么好的新規(guī)矩。周師德提醒他們感恩戴德，當下就有幾人在牢門前跪下，嘴里喊：“多謝大人可憐……”在封閉的牢中，情緒的傳染是非常迅速的，有幾人跪下謝恩，眨眼間所有監(jiān)室牢門前都黑壓壓的跪了一片，即使有囚犯不想跪下，也會迫于從眾的壓力跪下。

“送餐吧……”林縛揮了揮手，吩咐獄卒給眾囚開餐。

這牢中所囚都是“作奸犯科”之人不假，但是大越朝有拿錢贖坐監(jiān)罪一說，關(guān)押在這里的囚犯絕大多數(shù)是拿不出錢贖罪的窮苦人。他昨夜翻了一夜的名冊，這些囚犯中，有偷竊劫徑者、有奸/淫婦女者、有滋事斗毆者、有妄議朝政抗法者，不過大半囚犯卻是因為繳不起地租以抗租之罪名給送來坐監(jiān)的破產(chǎn)農(nóng)民，他們繳不起地租，自然也繳不起贖罪錢。也有像錢小五那樣借了高利貸還不起給債主揪來吃牢飯的破產(chǎn)市井苦民。

這些囚犯感恩是一回事，一見開餐有好飯與魚菜湯吃，都饞得要老命，滿監(jiān)房里都是吐咽口水的聲音，聲音之大，嚇了林縛一跳。

林縛與眾吏目都站在監(jiān)房中間的走廊里，眾囚犯倒也次序井然，只是一餐食畢，平時覺得難入口的囚鈑，今日卻覺得遠遠不夠，囫圇吞下，腹中饑餓仍在，貪婪的看著走廊里的裝湯飯木桶，喜歡能再添一碗。

這會兒，獄卒將空木桶撤出去，眾囚犯才知道這一餐是結(jié)束了，就期待起下一餐來。

林縛這才出聲說道：“這魚肉好吃，是我今日下江去捉，這時候江水是有些冷……”他這句話一說，牢門前又黑壓壓的跪到一片，他揮了揮手，不讓眾囚發(fā)出雜響，朗聲說道，“你們?nèi)粝朊坎投加恤~肉吃，你們當中就要有人愿意為眾人在這些寒冷天氣下水捕魚！你們給我推舉十人出來，第一要不怕江水寒冷的，第二不要滋事生非妄圖逃監(jiān)的。尤其是第二點，你們大家都要給我記住，捉魚之時若有一人妄圖逃監(jiān)，捉魚之事，從此就不再提，新規(guī)矩也盡數(shù)廢掉。推舉捉魚之人，事關(guān)大家切身利益，要記住斷不可推舉奸滑之徒……”

“我，我，大人，小的從小都是打魚出身，也不怕江水寒冷……”

“我，大人，小人也不怕水冷……”

林縛雖說要眾囚推舉，但是眾囚都爭先恐后的自薦。

誰要是長年累月的給關(guān)在幾步見方的囚室里，要是能有機會出去透口氣，誰會在乎江水寒冷？再說捉來魚是添餐的。

“嘭，嘭，嘭，”監(jiān)房班頭拿戒棍敲擊牢門，讓眾囚安靜些，“林大人的話，多會的工夫，你們都不聽了，老實些！”

“先開牢門將眾囚放到院子里去，選人之事就在院子里進行，要他們推選出二十人出來，我們從中再嚴格挑選十個可靠的人選使用，”林縛吩咐長孫庚、周師德及眾班頭，“乙字監(jiān)房，你們要抓緊時間準備起來……”

長孫庚看著獄卒看管著眾囚老老實實的到院子里去放風，按照舊規(guī)矩，囚犯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才許放到院子里透氣，但是這時候沒有人會來跟林縛提醒這舊規(guī)矩。何況林縛早晨在江邊都明言他要實行他的新規(guī)矩了，只要不觸及他們吏卒的利益，他們又怎么會觸新上司的霉頭？至于新規(guī)矩將形成的虧空，也是新上司頭疼的事情。

長孫庚沒有其他事情，就跟著林縛到院子里盯著眾囚推選捕魚的人手。這也是預(yù)防牢頭獄霸搞串聯(lián)，畢竟能出監(jiān)房透氣對這些給經(jīng)年關(guān)押的人來說是非常難得透氣的機會，可以說是一項大福利了，有時候人寧愿從事苦役，也遠遠強過給長年累月關(guān)在狹小的牢房里。

周師德則去負責布置乙字監(jiān)房的事情，事實上，內(nèi)外監(jiān)共五棟監(jiān)房，獄卒兩百多人，囚犯也就兩百多人，騰監(jiān)換牢之事輕而易舉，只是這等簡單之事，卻從來都沒有人想起來過，只任甲字監(jiān)房使用近十載，衛(wèi)生狀況變得極糟糕，充滿著霉變的味道，囚犯關(guān)在其中也容易生病。

眾囚犯哪里經(jīng)歷選舉的事情，到院子里放風本來就興奮，推舉捕魚人也亂糟糟的，所幸有眾武卒彈壓著，吵鬧雜亂不可避免，但是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林縛就站在場院里盯著，也沒有人這時候犯忌諱膽大妄為搞串聯(lián)，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這邊推選了二十人出來，周師德那邊乙字監(jiān)房也準備齊當，開始給眾囚犯換監(jiān)房。

林縛讓班頭將推選出來的二十人當獨關(guān)在兩個監(jiān)室里，又各派兩名獄卒一起住進去，在確定最終人選之前，防止這些人搞串聯(lián)。

監(jiān)房這邊開始開晚餐，林縛讓長孫庚將這二十人的名冊挑出來，拉著長孫庚、周師德以及五名監(jiān)房班頭一起到司獄廳前院商議捕魚的人選。

長孫庚、周師德等人雖然覺得放囚犯到江邊捕魚有風險，但是覺得林縛選人之法也很謹慎，再說林縛拉他們一起商議，也覺得受到重視，心里想著才十人放出來也容易控制，不妨試一試，也十分的熱心幫著林縛選人挑人，從入獄罪名、入獄后的表現(xiàn)等等諸多方面考慮去挑選放心的手。

第二天，林縛依舊親自到江邊捕魚，長孫庚、周師德再沒有眼色，也巴望著跟過來要跟林縛一起下手，他們都是儒士出身，哪里受得到冰寒江水，在水里站了片刻，實在受不住，連上了岸幫著林縛提簍拿靴，守獄武卒要來幫忙，林縛攔著不讓：“你們職責是衛(wèi)護大牢周全，捉魚之事，跟你們不相關(guān)……”只讓兩個身強體壯的班頭在淺水里幫他捉魚。

長孫庚便覺得這位新上司從根本上與前任司獄有著不同，心里只是遺憾林縛沒有徹底整頓獄事的決心。

捉魚之后，林縛便按照名冊將二十個推選出來的囚犯一一喚到前廳來約談，最終從中挑選了因抗租逃債之罪坐監(jiān)、坐監(jiān)又將期滿、在獄中表現(xiàn)一向良好、身體還算強健的十人來。

午后，林縛將讓獄卒將這十名囚犯都帶到他署理公務(wù)的前廳來。

寒冬還沒有過去，這些囚犯都穿著單薄的囚衣，在林縛想表現(xiàn)得搶眼一些，但是數(shù)年的牢獄生活也讓他們膽顫，又怕愈了規(guī)矩，細微的動作與臉上的神色都讓他們看上去手足無措、內(nèi)心惶然。

林縛坐在書案后，沉默的看了這十人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們大多還有三五月都監(jiān)滿待釋，我現(xiàn)在很信任你們，你們也不要辜負我的信任才好。你們首先要明白，膽敢逃監(jiān)者，武卒射殺不論的……你們盡心幫我捕魚，我也不會虧待你們。天寒地冰的，待會兒，給你們每人再發(fā)一套寒衣。每日下水捕魚前后，也有姜湯糖水喝了御寒。要是身子實在扛不住水寒，你們都要如實跟我說出來，不要硬撐著，牢中還有其他差事我會安排你們?nèi)プ觥Ａ硗猓銈兿滤遏~，我給你們每人每天計五個銅子的工錢，待你們出獄之日，悉數(shù)補發(fā)給你們。你們要是聽到獄中有人想滋事生非，也都可以跑來跟我來說。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今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訴我。在這獄中，我就是天王老子，還沒有我管不了事情，你們都聽明白了沒有？”

長孫庚、周師德等人在旁邊聽得暗暗心驚，林縛壓根兒就不相信他們這些吏卒，挑選這十人明里是要捕魚，也的確是要捕魚，但是也有以囚治囚的心思。說白了，這挑選出來的十名囚徒有著比一般獄卒都大的特權(quán)，他們以后還想將獄中一些事壓住欺瞞這個新上司，只怕比以往要困難萬分，他們偏偏又提不出反對的意見。

“聽…聽…聽明白了。”眾囚膽怯雜亂的回道，沒想到除了捕魚之外，還有這么多好處，一天五個銅子的工錢，要是在外面幫工，的確很少，但是他們是在坐監(jiān)，難道還敢奢求更多？再說還不用擔心吃喝穿衣的問題，跟他們?nèi)氡O(jiān)之前的生活，都要好上十分。

這等好事來得太突然，這些囚犯又是驚喜又遲疑。

“聲音大點，聽明白沒有？”林縛又大聲問道。

“聽明白了……”這十個囚犯聲音稍壯，還是有膽怯與慌亂。

林縛揮了揮手，吩咐長孫庚跟班頭，“給他們每人添加一件夾襖，牢房給他們準備間干凈、寬敞的，草氈子再加一條，飯食湯水也加倍供給。今后捕魚之時，我都會到場親自監(jiān)管，再抽二十弓箭手在場監(jiā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