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七四四章 風(fēng)急火烈 再見江湖(中)

時間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原本該當(dāng)寧靜下來的夜色并未平靜，火焰的光芒與不安的廝殺還在遠處持續(xù)，小小的山頭上，穿長衫的人影舉著長長的望遠鏡，正在朝周圍張望。

“在哪里啊……”他口中低喃了一句。

后方還有數(shù)道人影，在周圍警戒，一人蹲在地上，正伸手往倒下的黑衣人的懷里摸東西。那黑衣人的面罩已經(jīng)被撕下來，身體微微抽搐，看著周圍出現(xiàn)的人影，目光卻顯得兇戾。

這黑衣人才剛剛從混亂的思緒中恢復(fù)過來，他名叫吳絾，這一次雖陸陀等人南下，雖被放在外圍警戒，但原本也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兇人，身手是相當(dāng)不錯的。陸陀大隊往前方轉(zhuǎn)進之后，他在后方選了高處戒備，眼見遠處的林間有人打出火點訊號來，方才準(zhǔn)備再度轉(zhuǎn)移，也是在此時，遭到了襲擊。

自后方忽然出現(xiàn)的敵人隱匿功夫高強，他發(fā)現(xiàn)時，對方已經(jīng)到了身后，僅僅是一次換掌，吳絾的后頸便被拿住，打得暈厥過去，片刻之后醒來，才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是出現(xiàn)好幾道的人影。吳絾腦中還未想清楚，心中卻并不畏懼。江湖上每多奇人，他即便著了道，也不代表這些人就能在自己的那些同伴面前討得好去。

以執(zhí)掌大金國半璧力量的元帥府牽頭，谷神完顏希尹的弟子為首領(lǐng)，搜刮建立出來的這支高手隊伍，雖不說在戰(zhàn)場上能敵萬軍，在戰(zhàn)場外卻是難有敵手的。吳絾身居其中，能夠明白自己這些高手集結(jié)起來的意義，他們將來的目標(biāo)，是類似于曾經(jīng)的鐵臂膀周侗，如今的天下第一人林宗吾這樣的綠林豪強。自己單出來竟然被抓，確實沒有面子，但今日出現(xiàn)在這里的綠林人，是根本無法明白他們面對的到底是怎樣的敵人的。

夜風(fēng)吹過，他還未能看出這幾人的來歷，身邊給他搜身那人掏出了他身上唯一攜帶的令牌，隨后拿去給那手持圓筒的長衫男人看，對方的聲音在夜風(fēng)里傳來，有些能聽懂，有些則聽不太懂。

“只找到這個。”

“……很講究啊，看這個篆字，好像是谷神一系的風(fēng)格……先收著……”

“是……可能要點時間問問他。”

“他醒了？唔……你們讓開，我來裝個逼……”

吳絾還聽不太懂對方的意思，長衫男子走過來蹲下了，從上方看著他：“喂，能說話嗎？你們老大在哪？”

“你們……要死了……”吳絾怡然不懼，他先前被對方在喉嚨上打了一拳，此時勉強說話，聲音沙啞，但狠辣的氣息猶在。

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人——

他心中是這樣想的。對方便又說了一句：“那你顯得把你老大的所在告訴我，我才好去送死。你說呢？”

“咳咳……”吳絾在地上露出嗜血的笑容，點了點頭，他目光瞪著這長衫男子，又順便望了望周圍的人，再回到這男子的面上來，“當(dāng)然，你們要找死，總沒……有……”

月光很大，縱然遠處的光芒隱隱約約透著躁動，這小山包上的一切仍舊顯得清冷，站在這里的幾人，蹲在那的一人以及躺著的那人都在笑，躺著的那人一邊笑一邊沙啞卻又一字一頓地說話，然而，說到這一句時，話語的音調(diào)卻陡然有轉(zhuǎn)折。躺著的男子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么事情。

空氣安靜下來。

周圍幾人都在等他說話，感受到這安靜，微微有些尷尬，蹲著的長衫男子還攤了攤手，但疑惑的目光并沒有持續(xù)很久。旁邊，先前搜身的那人蹲了下來，長衫男子抬了抬頭，這一刻，大家的目光都是嚴(yán)肅的。

“……你認(rèn)出我了。”

輕得像是沒有人能夠聽到的低喃。

吳絾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但一時間沒有說出來。長衫男子低頭望了他兩眼，確定了某些東西后，他站了起來，由高高的俯視變作轉(zhuǎn)身。

“他認(rèn)出我了……”

“你們……”吳絾將目光轉(zhuǎn)向旁邊的人，這些人將目光望過來，冷冷地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他們并不在乎自己“認(rèn)出”他們這個事實，他們在乎的是背后的涵義。吳絾的心中還顯得混亂，他想著應(yīng)該要說幾句硬氣的話，但口中已經(jīng)發(fā)出聲音來：“他們在下面……”

夜晚有風(fēng)吹過來，山包上的草便隨風(fēng)搖擺，幾道人影沒有太多的變化。長衫男子背負(fù)雙手，看著黑暗中的某個方向，想了片刻。

“你們……真的想殺了我啊。”

地上的人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過得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

“……吳……你、你放了我……”

“……剝了你的皮去查？”

“……吳絾……”

“你們的大隊，在已經(jīng)打起來的那邊？”

遠處的小樹林間，隱約燃燒著烽煙，那一片，已經(jīng)打起來了——

長槍與鋼刀的撞擊在林間亮起火花，人影飛竄廝殺，火焰在稀疏的小樹林里燒，煙霧一時間便縈繞開來，周圍一片殺戮與混亂。

擅使通背拳的仇天海、李剛楊、林七公子甚至于陸陀等人都已散開，這些高手們奔行林間，對著突襲而來的綠林人展開了屠殺。他們本就身手一流，長期的相處中還形成了相對良好的協(xié)作習(xí)慣，此時在這地形復(fù)雜的樹林中與一些單憑熱血就來救人的綠林武者廝殺，委實是處處占得上風(fēng)。

仇天海在或明或暗的光焰中奔突，看起來便如同投石機中被投擲出去的巨石，通背拳的力量原本最擅集中發(fā)力，在輕功的慣性下簡直觸物即崩，無人能當(dāng)他的三拳兩腳。

林七公子在先前的一戰(zhàn)中被高寵逼退脫身，委實丟了大面子，此時沖入人群，快刀全力施為下，每一刀均是殘忍非常。一名中年俠女刷刷幾下被他剁飛雙手，她的丈夫沖過來搶救，被林七剛猛的一刀斬斷了頸項，一腳踢入那女子懷中，隨后又如猛虎般的朝旁邊武者殺去。

更別提陸陀這種準(zhǔn)宗師的身手，他的身影繞行林間，只要是敵人，便可能在一兩個照面間倒下去。

銀瓶、岳云被俘的消息傳遍鄧州、新野，此次結(jié)伴而來的綠林人也有不少是代代相傳的世家，是相攜闖蕩過的兄弟、夫妻，人群中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也有年輕氣盛的少年。但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下，并沒有太多的意義。

遠處，銀瓶被那女真首領(lǐng)拉著，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的嘴已經(jīng)被堵了起來，完全無法呼喊，但還是在努力的想要發(fā)出聲音，眼中已經(jīng)一片殷紅，急得跳腳。

不遠的地方，煙霧橫飛，陡然有罡風(fēng)呼嘯而來，暗紅長槍沖向這混亂局面中防守最薄弱的路線，轉(zhuǎn)眼間，便拉近到僅僅兩丈遠的距離。銀瓶“唔——”的奮力大叫，幾乎跳了起來。借著煙霧與火焰沖過來的正是高寵，然而在前方，亦有數(shù)道身影出現(xiàn)了。鄭三、潘大和、雷青等一眾高手早已截在前方，要將高寵擋下來。

要對付陸陀、仇天海這一級別的綠林高手，樹林從來就不是什么理想的伏擊環(huán)境，然而想要救下銀瓶、岳云，這也可能是唯一能渾水摸魚的地方。高寵集結(jié)了這些綠林人，對他們的要求原本只是襲擾、放火生煙，然而當(dāng)陸陀等人親自下場，一場屠殺還是無法避免的出現(xiàn)。

自暗處沖出的高寵猶如亡命的猛虎，暴喝聲中直沖銀瓶所在的位置，那暗紅長槍力道剛猛如奔雷，在幾乎不要命的沖殺中，片刻時間里，潘大和等人幾乎都有些無法阻擋。眼見他一步步的推進，那女真首領(lǐng)哈哈大笑：“好，厲害，你若不投降，再敢往前一步，我便殺了這岳銀瓶！”

“那你便殺——”高寵一聲暴喝，長槍硬砸潘大和的刀，將他硬生生砸出丈余之外。那女真首領(lǐng)大笑：“聰明！那便還給你岳銀瓶——”

在這大笑聲中，女真首領(lǐng)做出的是誰也未曾料到的事情，他抓起岳銀瓶的后背，雙手猛地一擲，便將她擲向了高寵，正在疾沖的高寵睜大了眼睛，槍鋒避開了前方，用力刺向周圍，與此同時，對面的幾名高手包括那天劫爪李晚蓮在內(nèi)，都一齊飛躍而出。

殺意彌漫而來，高寵還未接觸到岳銀瓶，周圍的殺招便已遞了過來，他在猛然間止步，一只手揪住了銀瓶身前的繩索，兩人轟然疾旋、飛退，數(shù)道殺招落下，剎那間便是飚飛的鮮血。在眨眼的時間里，高寵與銀瓶的身形疾退出了兩三丈的距離，甩飛地面又快步?jīng)_起，身上卻不知道又受了多少傷。

潘大和飛身而至，被高寵倉促間逼退，隨后是李晚蓮如鬼魅般的身形，驀進忽退，與高寵換了一爪，將他的肩膀撕出幾道血痕來。銀瓶才一落地，手腳上的繩索便被高寵崩開，她抓起地上一柄長劍，飄影劍法全力施為想要護住高寵身側(cè)，但仍舊顯得無力。

高寵護著她后退，人群則推了過來。那女真首領(lǐng)笑著，慢條斯理地開口：“看看，我給了你你想要的，你帶的走嗎？”搖了搖頭，“非但帶不走，你自己也要死在這里了，你死了之后，銀瓶姑娘……終究也是走不了。”

樹林周圍的廝殺聲已經(jīng)不多，按計劃逃跑的已然跑掉，未跑掉的，便被陸陀等人殺得差不多了。不遠處，一名少年人被打得滿臉是血，被林七拖著向前走，然后一刀劈在了他的背上，陸陀亦將一名武藝高強的老者砍殺在地。林間的一顆巨石側(cè)，高寵與岳銀瓶停了下來，銀瓶拿掉口中的布片，沙啞著大喊：“你們快走——快走——高將軍快走……”

高寵橫槍而立，他身上已滿是傷痕，目光望向周圍，也已經(jīng)微微有些虛弱，卻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你們走不了了。”那女真首領(lǐng)從那邊走來，過得片刻，卻道：“相爭一晚，也是有緣，閣下武勇我已知曉，甚為欽佩。我乃大金燕王完顏撒改之子完顏青玨，家?guī)熌斯壬裢觐佅Ｒ恢欠裼行遥缐咽扛咝沾竺！?p/> 樹林遠處卻有人影奔來：“高將軍挺住，我等不走了，便來助你！”這樹林間的伏擊，高寵明白這些綠林人難敵對方麾下高手，叮囑他們放火襲擾后便要逃走，此時卻仍有人跑回來了。

隨后便是廝殺與慘呼的聲音。

那完顏青玨攤了攤手：“我知壯士勇烈，但我大金國君臨天下，求才若渴。今日壯士若愿意投降我方，我可以做主，放回銀瓶姑娘——兩國爭殺，你死我活，但至少，壯士可以讓岳將軍的骨肉少死一個——”

“高將軍，今日你走了他們不會殺我，你不走我們都要死在這里……”高寵身邊，銀瓶低聲而急促地說話。

樹林間，偶爾還有人在黑暗中被揪出來，倒下去。高寵環(huán)顧周圍，烽煙與火焰之中，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小山包上，夜風(fēng)吹動長衫的衣袂。寧毅背負(fù)雙手站在那里，看著下方遠處的樹林，幾道人影站著，冰冷得像是要凝結(jié)這片夜色。

吳絾說了一些話，心中卻是混亂的。他還無法弄清楚這些人的身份——或者說，他已經(jīng)清楚了，卻壓根無法理解這一事實，他們過來，有一些大的目的，卻從未想過，會遇上這樣……近乎荒謬的不真實的局面。

就像是他們挖了個坑要抓兔子，興高采烈去收兔子時，卻似乎在驚鴻一瞥里看到了熊。

“……你們……還真是想殺我啊……”

“如何？降一個，換一個！”

“快走……”這是銀瓶的說話。

高寵閉上眼睛，再睜開：“……殺一個，算一個。”

旁邊的人沒能聽清他的低喃，下一刻，他大吼了出來：“走——”

紅槍一往無前！

遠處，失去一雙手臂的中年女人在地上緩緩地蠕動，眼中血淚流淌，哭泣的聲音也幾乎讓人聽不到了。她的丈夫沒有了頭顱，尸體就倒在不遠的地方。林七提刀走過來，一腳踏在她的腰上，舉起刀從她背后捅了下去。

鮮血在地上流淌成片，浸潤了周圍的野草。

他的同伴龐元走在不遠處，看見了因腿上中刀倚靠在樹下的女子，這大約是個江湖賣藝的姑娘，年紀(jì)二十出頭，已經(jīng)被嚇得傻了，看見他來，身體顫抖，無聲哭泣。龐元舔了舔嘴唇，走過去。

樹的后方，有人影出現(xiàn)，龐元反應(yīng)迅速，第一時間斬出了一劍，對方也出了一刀。龐元的身體晃了晃，他定在了那里。心拳李剛楊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不妥，轉(zhuǎn)眼間飛掠過數(shù)丈的距離，沖向那片黑暗，光暗交錯的一瞬間，他吼了一聲，然后他的身影像是被什么東西纏住了，轉(zhuǎn)眼間，他在那相對昏暗的空間里飚出了數(shù)丈之遠，猶如被巨獸拖入其中，隱約的身影間，有無數(shù)的東西穿過去。

黑暗的輪廓里，只能隱約見到他砰的撞在了一棵樹上，身體沒了反應(yīng)。

這邊的搏殺也已經(jīng)開始片刻，高寵的搏殺中，岳銀瓶揮劍欲走，李晚蓮的身影如鬼魅般的沖過了高寵，天劫爪刷的在高寵身上撕下一條血肉，女人的笑聲猶如夜鴉，猛地擒住了銀瓶的手腕，又是一腳踢在了高寵的胸口上，抓住銀瓶飛掠而出。

在潘大和等人的圍攻下，高寵轉(zhuǎn)身欲追，卻終究被拖住了身形，背后又中了一拳。而在遠處的那一側(cè)，李剛楊的遭遇引起了迅速的反應(yīng)，兩名武者首先沖過去，然后是包括林七在內(nèi)的五人，從不同的方向直投那片還未被火焰照亮的林間。

有人暴喝而起，內(nèi)力的迫發(fā)之下，聲如雷霆：“誰——”

然后便是：“啊——”

“小心——”

黑暗里人影交錯，下一刻，弩箭飛起，如同無數(shù)的夜鳥驚飛出林間，這些高手腿、掌、刀劍間因內(nèi)力豁至極致而激起的破風(fēng)聲猶如風(fēng)箱鼓蕩，有的拍在樹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巨響，下一刻，又是雷鳴般的聲音。

轟——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滿身血跡仍在搏殺的高寵朝那邊望去，完顏青玨朝那邊望去，陸陀已經(jīng)朝那邊開始疾奔，整個樹林中的高手們都在朝那邊望過去——

激烈的響聲像是驟然而止。

陸陀已經(jīng)奔至那附近，黑暗中，有身影瘋狂沖出，那是林七公子，他的身形中有許多扭曲的地方，像是爆開了一般，背后插著一支弩箭，奔行的速度依然極快，陸陀一把抓向他的胸前，后方的黑暗里，另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在高速沖出，如同捕獵的獵豹一般，直撲林七這逃跑的獵物。

黑色的身影并不高大，轉(zhuǎn)眼間，陸陀抓住林七將他提起來，那黑影也一瞬間縮短了距離。這一刻陸陀想要抬腿去踢，那俯沖的黑色身影拔刀，暴漲的刀光貼地起飛，刷的一下仿佛要沖刷、吞噬前方的一切。

這是江湖上最平常最大路的一式刀法——夜戰(zhàn)八方。乃是四面八方被人包圍時沖殺斬腿的招式，眨眼間一放即收！陸陀的身影在那一刻奇跡般的退了半丈，黑色身影沖入另一側(cè)的樹林里，猶如從未出現(xiàn)過的幻影。被陸陀提在手上的林七腰上鮮血如瀑，在那一瞬間，他被那黑暗手中的刀光從后方劈了上來，硬生生的劈斷了后背、脊椎。

安靜得像是要窒息的瞬間。黑暗的方向里，有可怖的惡意涌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