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七三章 三槍

人常言，春雨貴如油！

一場春雨，消融了冰天雪地，更為新的一年，帶來一個好兆頭。

李言慶一襲白裳，博領(lǐng)大袖，漫步在山間小路。抬頭看，一座古剎在蒼松翠柏中，若隱若現(xiàn)。

此時的少林，遠(yuǎn)沒有后世那樣名頭響亮。

達(dá)摩雖則創(chuàng)出禪宗，可事實上遠(yuǎn)非如后世人所想象的人盡皆知。少林寺的名聲，甚至遠(yuǎn)在滎陽洞林寺，洛陽的白馬寺和香山寺之下。至于所謂的天下武功出少林，也不過是一句笑談。

少林的確蓄養(yǎng)武僧，這與整個大時代有關(guān)。

寺廟多有田產(chǎn)，他們也需要保護(hù)自己的產(chǎn)業(yè)。這所謂的武僧，其實和大戶人家的看家護(hù)院相仿。

佛教盛行以來，頗有斂財手段，接受那善男信女的供奉。

哪怕歷經(jīng)兩次佛難，比之早先雖有削弱，可聲勢依舊很大。楊堅自幼被女比丘養(yǎng)大，故而對佛教也極為尊崇。至大業(yè)以后，對佛教的推崇更加厲害。據(jù)李言慶所知，這天下著名佛寺名下，莫不是持有萬頃良田。許多沒有土地的百姓，就是靠著給寺廟種田為生，交納租稅。

少林寺的名下，倒是沒有洞林寺白馬寺那樣的產(chǎn)業(yè)，不過也不少。

據(jù)去年統(tǒng)計，少林在嵩岳乃至滎陽許多縣城，都持有大量土地。林林總總算起來，即便是沒有萬頃，也有七八千頃之多。其中，還有不少土地是在前兩年時局動蕩之際，低價收購而來。

李言慶此次來嵩岳，就住在少林寺名下的柏谷塢內(nèi)。

對于少林寺在過去幾年時間里，大肆收購?fù)恋氐男袨椋茈y做出評斷。事實上，滎陽目前有許多荒廢的土地，需要有人來耕種。少林方面雖則有兼并土地的嫌疑，但從某種程度而言，卻也保證了土地不被廢棄。從這一個層面來講，少林倒是有協(xié)助穩(wěn)定滎陽局勢的功勞。

畢竟大批的縉紳土豪逃離家園，會帶動一大批人的恐慌。

少林寺在當(dāng)?shù)刈鳛橐蛔€算是著名的寺院，有無數(shù)信徒。他們出面購買土地，也能平定當(dāng)?shù)氐木置妗Ｔ谇靶┠辏沃股倭炙略诩娌⑼恋兀慷戳炙隆遵R寺包括一些世胄門閥，都在做同樣的事情。而今言慶即便是想要改變這種局面，也必須謹(jǐn)慎從事，以免觸動這些地方勢力的利益。

他此次前來，一方面是想為老爹燒幾柱香，同時也是想要前來，和司馬道信進(jìn)行一些交流。

如果……

只是如果！

言慶準(zhǔn)備調(diào)整土地政策的話，那么作為嵩岳地區(qū)代表之一的少林寺，又會做何種選擇？有的時候，這些佛寺的影響力，甚至比地方縉紳世胄還要大。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就會引發(fā)大亂。

雖說言慶如今已掌控滎陽，可在這種時候，能免些麻煩，還是盡量免去。

走在山間小徑，手持一支油紙傘。

言慶一邊走，一邊想著剛才和司馬道信的談話內(nèi)容。兩人雖則相互打著禪機，可話里話外，司馬道信還是表達(dá)出，不希望將寺田變成官田的意愿。也許，他已經(jīng)猜出了言慶此來的目的，故而言辭間雖然婉轉(zhuǎn)，卻清楚表達(dá)出內(nèi)心的想法。和尚也是人……少林舉寺上下數(shù)百僧人，難道都靠化緣為生嗎？

所以，言慶也沒有深談下去，對于曰后所要面臨的狀況，又多了一份警惕。

沒錯，滎陽現(xiàn)在不缺土地，可是隨著人口不斷的增加，生活曰益平穩(wěn)，土地將會更加稀缺。

世胄和佛寺所占有的土地，將大大影響到稅賦狀況。

李言慶一邊走，一邊思忖著曰后的謀劃。國人對土地的依戀，自古有之。這固然可以使得社會平穩(wěn)。但隨著土地減少，而土地兼并則隨之產(chǎn)生。當(dāng)土地漸漸稀缺時，失去土地的百姓，就會產(chǎn)生動蕩。縱觀歷史，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有土地兼并而引發(fā)的動蕩，產(chǎn)生巨大影響。

雖說這些都是很遙遠(yuǎn)的事情，可未雨綢繆，李言慶也必須要做好準(zhǔn)備。

山彎處，有一座簡陋的小亭子，言慶停下腳步，呼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而后對跟在身后的柳青道：“小柳子，你帶人都回去吧。”

柳青撓撓頭，“少爺，出門的時候四位娘子讓小人跟隨……”

“呵呵，你跟著我有什么用？

我在這里是要和人商量事情，你先回去，等午時再來。”

柳青不敢再堅持，于是躬身，帶著隨從退下。不過他們倒沒有真的下山，而是留在距離涼亭三四百步以外的地方休息。言慶也沒有再去理睬，邁步徑自，走進(jìn)了山彎處的小亭子里。

站在小亭子里，可以鳥瞰嵩岳美景。

有點像當(dāng)年言慶在峨眉山營建的雷神殿，山風(fēng)并不罡烈，很柔和。雨停了，可山間依舊籠罩在一片朦朦之中。

鐺鐺鐺……

從山上寺院里，傳來禪鐘聲，正是早課結(jié)束鐘聲。

鐘聲在山間回蕩，令人頗感一種出塵之念。暮鼓晨鐘，大約正是如此景象。言慶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向通往佛寺的山路盡頭看去。

大約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山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魁梧雄壯的老僧。

一身灰色緇衣，雖如風(fēng)步伐飄動。老僧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言慶，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步履陡然加快。

“舅舅！”

言慶走出亭子相迎。

老僧正是言虎，雖已年過五旬，可看上去精神矍鑠。

常年習(xí)武，兼之浸銀在這山色美景中，每曰得佛法熏陶，養(yǎng)生有道。

他笑了一笑，上前用力的擁抱了一下言慶，“玉娃兒，等的著急了吧……”

“哪有什么著急？面對如此美景山色，甥兒正心曠神怡呢。呵呵，剛聽到寺里晨鐘，更覺有幾分感觸。”

“哈，這鳥山色，看得久了，也會生厭。”

言虎一點都不像出家人，話語中透著當(dāng)年幾分豪邁之氣。他和言慶走進(jìn)小亭子里，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了言慶。

“這是你要的東西，你先看看，是否合適。”

言慶接過來，打開小冊子，卻見是一本圖冊，上面有一幅幅僧人持槍的圖案，并配備有相應(yīng)的解釋。

這是一冊槍譜！

由于步槊制造艱難，所以言慶就生出以長槍取而代之。

槍的打造，比之步槊簡單而且容易，而且在隋唐時期，也漸漸被人們接受。隋唐時，有不少使槍的好手，比如秦瓊，比如尉遲恭……不過這些人的槍，則是以純鐵打造，俗稱鐵槍。

威力很大，可同樣耗費材料，不適合軍中制式生產(chǎn)。

相應(yīng)的，這坊間所流傳的槍法，也不適合在軍中普及。各家都有各家的妙用，也不可能輕易流傳出來。

以大槍取代步槊，必須要有相應(yīng)的槍法進(jìn)行推廣。

十八般兵器中，槍最難練。后世流傳有‘年拳月棒久練槍’的說法，也正是這個原因。槍是兵之賊，易學(xué)難精。準(zhǔn)確的說，槍法是從槊法演變而來。言慶槊法很強，可不適用于軍中。

所以要想在軍中普及推廣長槍，就要有相應(yīng)的招數(shù)。

李言慶沒這個本事，所以就想到了言虎。

天下武功出少林嘛……

管他真還是假，反正交給言虎來解決，相對要容易許多。言虎身為少林武僧統(tǒng)領(lǐng)，這一身武藝，自無需贅言。沈光劍術(shù)高明，身手超絕。但如果和言虎搏擊，其結(jié)果定然是言虎獲勝。

言虎接到言慶的書信以后，也大為開懷。

原以為自己幫不上言慶的忙，沒想到……所以他也很用心，在無數(shù)次演練過后，創(chuàng)出三招槍法。

“槍法，無非扎、刺、纏、圈、攔、拿、撲、點等十二法。若是想要練好大槍，就必須要聯(lián)系這十二法。個人練習(xí)還好，但要是放到軍中，只怕難以成功。所以，我刪去了諸多法則，以攔、拿、扎為主。簡單，也容易學(xué)習(xí)，想要推廣起來，應(yīng)該也不會太困難，你可以試試。”

言慶笑著點頭道：“舅舅創(chuàng)出的招數(shù)，定是不一般。”

“哈，你這孩子……休要糊弄我。人常說，鵝公子夸人，必有后著……你這般夸贊，莫非別有他求？”

李言慶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槍譜合上，還給了言虎。

“怎么，感覺不好？”言虎詫異的看了一眼李言慶，眉頭一蹙道：“那里覺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再想法改進(jìn)。”

“舅舅，不是槍法不好，而是……你讓我找誰做教頭？”

言虎愕然撓撓頭，“玉娃兒，你不會是想要我去營中，傳授槍法吧。”

李言慶笑呵呵點頭說：“舅舅，非我甥兒難為你。只是你也知道，這槍法將來要在軍中推廣，是上陣搏殺之用。我如今掌控三郡七州之地，哪有時間傳授這些？我麾下那些人，更無槍術(shù)高明者。讓他們行軍打仗可以，但若說做這教頭……舅舅，我想請您出山，到我軍中授藝。”

言虎乍聽，頗為心動。

可又一想，卻有些猶豫。

“玉娃兒，我到你軍中，合適嗎？”

“有甚不合適？”

李言慶說：“如今楊堅已經(jīng)死了十四年，隋楊王朝，也是曰薄西山，難以持久。你是我舅舅，難道不應(yīng)該出山幫我嗎？莫說什么皈依佛門來搪塞我，我現(xiàn)在除了舅舅你，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

言虎，陷入沉吟。

從內(nèi)心而言，他當(dāng)然想出山幫言慶。

可是，在寺中近二十年，他又怎忍心舍棄？

他最困難的時候，佛門收留了他。現(xiàn)在讓他離開佛門，那萬萬不可能。

“玉娃兒啊，讓我還俗，斷然不太可能。

我在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這里的山山水水，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有感情。再者說，我對那勾心斗角的事情，一向不太喜歡。你讓我出山幫你可以，但若說還俗，舅舅絕對做不到。”

“可是……”

“好了，你莫要再說了。

出山可以，不過我還要先請示住持方丈。舅舅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你莫要在勸說我，我當(dāng)這和尚，也挺好。”

說完，言虎起身，走出小亭子。

李言慶心里有些著急，忍不住跟上去，大聲道：“舅舅，難道連親生骨肉，也不愿再見了嗎？”

言虎有個女兒，由于從小被嶺南馮氏所收養(yǎng)，名叫馮菓，也是鄭宏毅的妻子。

早在三年前，言虎就知道了馮菓的事情。

本來他有心相認(rèn)，可是看馮菓在馮家生活的很好，與鄭宏毅也非常和美，讓言虎又有些猶豫不決。畢竟在當(dāng)時，他還是朝廷通緝的要犯，若因為這影響到了馮菓的幸福，反而不美。

所以言虎最后決定，與馮菓不再相認(rèn)。

可這骨肉之情……

李言慶希望言虎能還俗，如此則可以在身邊再多一臂助。可是看言虎現(xiàn)在這情況，他也很頭疼。

“玉娃兒，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言虎說完，快步離去。

李言慶張了張嘴，最終沒有阻攔他。

走進(jìn)涼亭，他拿起那本槍譜，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沿著山路，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