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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低頭 第十三章 血 腥
第十三回血腥
這里不是火坑,是地獄。
陽光也照不到這里,永遠(yuǎn)都照不到,這地方永遠(yuǎn)都是陰謀、潮濕、黑暗的。
波波倚著墻,靠在角落里,也不知是睡是醒。
她發(fā)誓絕不倒下去,可是她卻已無法支持,昏迷中,她夢見了黑豹,也夢見了羅烈。
她仿佛看見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羅烈的胸膛。但流著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變成了黑豹。
“黑豹,你不能死!”
她驚呼著睜開眼,黑豹仿佛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還在跳,她的腿還在發(fā)軟。
她情不自禁撲倒在黑豹懷里。
黑豹的胸膛寬厚而堅實,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這不是夢。
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
“我沒有死,也不會死的。”他冷酷的聲音中好似帶著種無法描敘的感情。
這種感情顯然也是無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緊緊擁抱住她。
在這一瞬間,波波心里忽然也有了種奇妙的感覺,她忽然發(fā)覺黑豹的確是在愛著她的。
他拋棄了她,卻又忍不住去找她回來,他折磨了她,卻又忍不住要來看她。
這不是愛是什么?
只可惜他心里的仇恨遠(yuǎn)比愛更強(qiáng)烈,因為遠(yuǎn)在他懂得愛之前,已懂得了仇恨。
也許遠(yuǎn)在他穿著單衣在雪地上奔跑時,他已在痛恨著這世界的冷酷和無情。
“他究竟是個可憐的人?還是個可恨的人?”
波波分不清。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已完全軟化,她喃喃的低語著,聲音遙遠(yuǎn)得竟仿佛不是她說出來的。
“帶我走吧,你也走,我們一起離開這地方,離開這些人,我永遠(yuǎn)再也不想看見他們。”
黑豹冷酷的眼睛,仿佛也將要被融化,在這一瞬間,他也幾乎要放棄一切,忘記一切。
但他卻還是不能忘記一個人,這世上惟一能真正威脅到他的一個人。
他這一生,幾乎一直都活在這個人的陰影里。
“你也不想再看見羅烈?”他忽然問。
“羅烈?”
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這種時候為什么還要提起羅烈。
因為她還不了解男人,還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時遠(yuǎn)比女人更強(qiáng)烈,更不可理喻。
“我已約了羅烈今天中午到這里來。”黑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見他。”
波波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推到墻角,瞪著他。
她忽然又開始恨他,恨他不該在這種時候又提起羅烈,恨他為什么還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當(dāng)然想見他,只要能見到他,叫我死都沒有關(guān)系。”
黑豹的臉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遠(yuǎn)不會知道你就在這里,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那華麗的客廳下面還有這么樣一個地方。”
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見到他時,他只怕也已永遠(yuǎn)休想活著離開這里了。”
“你約他來,為的就是要害他?”
黑豹冷笑。
“你害別人,向別人報復(fù),都沒關(guān)系。”波波突又大叫:“可是你為什么要害他?他又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
“我隨便怎么對他,都跟你完全沒有關(guān)系!”黑豹冷笑著說。
“為什么跟我沒有關(guān)系?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愛的人,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黑豹的手已摑在她臉上。
他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火焰在燃燒,燒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
愛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個最聰明的人變得又瞎又愚蠢。
他的手掌不停的摑下去。
“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還是愛他的。”波波大叫著,昂著頭,一雙美麗的眼睛里,已充滿了失望、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愛他一個人!”
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斷她的鼻梁。
可是他并沒有下手,他突然轉(zhuǎn)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關(guān)起了門。
波波咬著嘴唇,全身不停的發(fā)抖,終于忍不住用手掩著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恨黑豹,也恨自己。
她忽然了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么滋味,她發(fā)誓要讓黑豹死在她手上。
愛和恨之間的距離,分別又有多少呢?
百樂門飯店四樓套房的臥室里面,也同樣看不到陽光。
紫色的絲絨窗簾低垂著,使得這屋子里永遠(yuǎn)都能保持著黃昏時那種低暗的和平和寧靜。
紅玉還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頭發(fā)亂云般堆在枕上,她的臉也埋在枕頭里,像是想逃避什么。
羅烈不想驚動她。
看見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門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為什么她們這種人總是睡得特別多些?”
“是不是因為她們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寧靜。”
羅烈輕輕嘆息,他也決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兩個小時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會有很多事要發(fā)生,他已漸漸開始了解黑豹。
被很薄、很輕。
他剛想躺下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下升了上來。
在雪白的枕頭上,正有一片鮮紅的血慢慢的滲了出來。
他掀開被,就看見了一柄刀斜插在紅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
刀鋒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纏著漆黑的膠布。
她溫暖柔軟的胴體,幾乎已完全冰冷僵硬。
翻過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見她嘴角流出來的鮮血。
她那雙迷人的眼睛里,還帶著臨死前的驚駭與恐懼,仿佛還在瞪著羅烈,問羅烈:
“他們?yōu)槭裁匆獨⑽遥繛槭裁匆獨⑽疫@么樣一個可憐的女人?”
羅烈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確定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來沒有理由要殺她的。
“難道她也知道一些別人不愿讓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
羅烈咬著牙,用他冰冷的手,輕輕的合起了她的眼皮。
他心里充滿了悲傷和歉疚,也充滿了怒意。
若不是因為他,這可憐的女人本不會死,她不明不白的做了為別人犧牲的工具——她活著的時候如此,死也是這么樣死的。
羅烈握緊了雙拳,他終于明白有些事是永遠(yuǎn)不能妥協(xié)的,在這種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給你妥協(xié)的余地。
你想活著,就只有挺起胸來跟他們拼命。
他忽然發(fā)現(xiàn)拼命七郎并沒有錯,陳瞎子也沒有錯。
那么難道是他錯了?
羅烈慢慢的放下紅玉,慢慢的轉(zhuǎn)過身,從衣櫥背后的夾縫里,抽出了一個漆黑的小箱子。
他本來不想動這箱子的,但現(xiàn)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九點十五分。
秦松走進(jìn)三樓上的小客廳時,黑豹正用手支持著身子,倒立在墻角。
他的眼睛出神的瞪著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臉已似因痛苦而扭曲,從上面看下去,更顯得奇怪而可怕。
他動也不動的倒立在那里,仿佛正想用肉體的折磨,來減輕內(nèi)心的痛苦。
秦松吃驚的停下腳步。
他從未看見黑豹有過如此痛苦的表情,也從未看見黑豹做過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黑豹不要發(fā)現(xiàn)他已走進(jìn)來,有些人在痛苦時,是不愿被別人看見的。
但黑豹卻已突然開口:“你為什么還不去買雙新鞋子?”
秦松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鞋子的確已很破舊,上面還帶著前天雨后的泥濘,的確已經(jīng)該換一雙了。
但他卻不懂得黑豹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事。
黑豹已冷冷的接著道:“聰明人就絕不會穿你這種鞋子去殺人!”
秦松眼睛里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終于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破舊而有泥的鞋子,說不定就會在地上留下足跡。
他終于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絕不是因為幸運和僥幸。
黑豹的細(xì)心和大膽,都同樣令人崇敬。
“我進(jìn)去的時候很小心。”秦松低著頭:“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樣,連褲子都沒有穿,好像隨時都在等著羅烈爬上去。”
他很巧妙的轉(zhuǎn)過話題,只希望黑豹能忘記他的這雙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斷氣之后,才跑出去的。”
“你不該等那么久,羅烈隨時都可能回去。”黑豹的聲音仍然冰冷:“殺人的時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后就盡快地退出去,最好連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樣子,以后手也許就會變軟。”
他今天的情緒顯然不好,仿佛對所有的事都很不滿意。
秦松永遠(yuǎn)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情緒變壞的,甚至猜不出他為什么要去殺紅玉。
那絕不僅是為了要給羅烈一個警告和威脅。
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
紅玉說不定曾經(jīng)在這里聽過“波波”的名字,他不愿任何人在羅烈面前提起這兩個字。
“守在后門外的印度人告訴我,羅烈是往野雞窩那邊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陳瞎子。”
“只可惜他已遲了一步。”黑豹冷笑。
他顯然低估了羅烈的速度。
羅烈坐上那輛黃包車,他就已叫人找拼命七郎去對付陳瞎子,他算準(zhǔn)羅烈無論如何一定會先回百樂門的。
但拼命七郎趕到那里時,羅烈卻先到了。
在兩軍交戰(zhàn)時,“速度”本就是致勝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對付陳瞎子的是誰?”秦松忍不住問。
“老七。”黑豹回答:“那時他就在附近。”
秦松笑了笑:“我只擔(dān)心他會帶個死瞎子回來,老七好像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殺過人了。”
他的笑容突然凍結(jié)在臉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見一輛黃包車載著滿身鮮血淋漓的拼命七郎飛奔到大門外。
黑豹也已發(fā)現(xiàn)了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你看見了什么?”
秦松終于長長嘆了口氣:“從今以后,老七只怕永遠(yuǎn)也不能殺人了。”
拼命七郎被抬上來后,只說了兩個字:
“羅烈!”
然后他就暈了過去,他傷得遠(yuǎn)比胡彪更重。
“羅烈。”倒立著的黑豹已翻身躍起,緊握起雙拳,突然大吼:“叫廚房里不要再準(zhǔn)備中午的菜,到五福樓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的請他吃一頓。”
他想了想,又大聲道:“再叫人到法國醫(yī)院去把老二接出來,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
老二正在養(yǎng)病,肺病。
他在法國醫(yī)院養(yǎng)病已很久,遠(yuǎn)在金二爺還沒有倒下去時就已去了,有人甚至在懷疑他不是真病,只不過不愿參加那一場血戰(zhàn)而已。
無論誰都知道,褚二爺一向是很謹(jǐn)慎,很不愿冒險的人。
秦松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會來的。”
“這次他非來不可。”黑豹很少這么樣激動:“還有老幺,今天他為什么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露過面?”
“昨天晚上他醉了。”秦松微笑著回答:“一定又溜去找他那個小情人去了。”
紅旗老幺的小情人是個女學(xué)生,胸脯幾乎和她的臉同樣平坦。
紅旗老幺看上了她,也許只有一個原因——因為她看不起他。
她也同樣看不起黑豹。
“那婊子對老幺就好像對奴才一樣,好像老幺要親親她的臉,都得跪下來求她老半天。”秦松嘆息著:“我真不懂老幺為什么偏偏要去找她。”
“因為男人都有點生得賤。”黑豹目中又露出痛苦憤怒之色:“老幺若還不死心,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死在那女人腳下的。”
九點三十二分。
這大都市中最有權(quán)力的幫派里的紅旗老幺,正捧著杯熱茶,小心翼翼的送到書桌上。
杜青文正伏在桌上看書,似已看得入了神。
外面的小院子里,薔薇開得正艷,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帶著一陣陣花香。
這屋子是紅旗老幺花了很多心血才找來的,雖然不大,卻很幽靜。
因為杜小姐喜歡靜。
她似乎已忘了她剛到這里來念書的時候,住的那女子宿舍,比十個大雜院加起來還吵十倍。
現(xiàn)在她正在看一本叫“人間地獄”的小說,里面描寫的是一個洋場才子和妓女們的愛情。
她臉上的表情卻比教士們在讀圣經(jīng)時還要嚴(yán)肅,就好像再也沒有比看這本言情小說更重要、更偉大的事情了。
紅旗老幺卻在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顯得又驕傲、又崇拜、又得意。
“像我這樣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這么樣一個有學(xué)問的女才子。”每當(dāng)他這么樣想的時候,心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熱的欲望沖上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里點著了一根火把似的。
“你太累了,應(yīng)該休息了。”他忍不住道:“太用功也不好,何況,昨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你一定被吵得沒有睡好覺。”
“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著,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趕快回去。”杜小姐沉著臉,沉沉的說,卻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可是紅旗老幺最喜歡的,偏偏就正是她這種冷冰冰的樣子。
他忍不住悄悄的伸出手,去輕撫她的頭發(fā),柔聲道:“我是該走了,只不過我們還沒有……”
“還沒有怎么樣?”杜青文突然回過頭,瞪著他:“你還想干什么?”
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氣得在發(fā)抖,紅旗老幺看著她的嘴,想到這張嘴因為別的緣故發(fā)抖時的樣子。全身都熱得冒了汗。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卻偏偏還是要故意逗我著急。”
“我逗你?我為什么要逗你?”杜青文冷笑:“我一想到那種骯臟事就嘔心。”
“你這個小妖精,一天到晚假正經(jīng)。”紅旗老幺喘息著,笑得就像只叫春的貓:“其實你對那種骯臟事比誰都有興趣。”
杜青文跳起來,一個耳光向他摑了過去。
可是她的手已被捉住。
她用腳踢,腿也被夾住,陰丹士林布的裙子翻起來露出了一雙蒼白卻有力的腿。
他的手已伸到她大腿的盡頭,然后就將她整個人都壓在地上。
她用空著的一只手拼命推他的胸膛:“你這只野狗、瘋狗,你難道想在地上就……”
“地上有什么不好?”他的手更加用力:“在地上我才能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今天我就非要讓你叫救命不可了。”
她也喘息著,薄而冷的嘴唇突然變得灼熱,緊緊夾住的腿也漸漸分開。
他已撕開她衣襟,伏在她胸膛上,就像嬰兒般吮吸著。
她的掙扎推拒已漸漸變?yōu)橛铣惺埽蝗化偪癜惚ё×怂讣讌s已刺入他肉里,呻吟般喘息著低語:“你這條小野狗,你害死我了?”
“我就是要你死,讓你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喘息的聲音更粗。
她忍不住尖叫:“我也要你死……要你死……”
“你若是真的要他死,倒并不是太困難的事。”窗外突然有人淡淡道:“我隨時都可以幫你這個忙的。”
紅旗老幺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起來,瞪著這個人。
“你是誰?想來干什么?”
他還沒有見過羅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羅烈微笑著,欣賞杜青文的腿:“你一定練過芭蕾舞,否則像你這么瘦的人,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一雙腿。”
杜青文的臉紅了,身子往后縮了縮,好像并沒有把裙子拉下去蓋住腿的意思。
紅旗老幺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你認(rèn)得這小伙子?他是什么人?”
“我認(rèn)得他又怎么樣?”杜青文又尖叫起來:“無論他是我的什么人,你都管不著,你算什么東西?”
她的裙子已褪到腰上,一雙赤裸的腿已全露出來。
紅旗老幺怒吼:“你這婊子,你是不是喜歡他看你的腿?”
“我就是喜歡讓他看,我不但要他看我的腿,還要讓他看我的……”
紅旗老幺突然一巴掌摑在她的臉上。
她尖叫著,抬高了腿,用力踢他的小腹,他的手不停的落在她臉上,她的尖叫聲漸漸微弱。
羅烈突然冷笑:“打女人的不算好漢,你有本事為什么不出來找我?”
紅旗老幺狂吼一聲,身子已躍起,跳在窗口的書桌上,一腳踢向羅烈的下巴。
他的動作矯健而勇猛,十三歲時,他就已是個出名可怕的打手,十二歲時就曾經(jīng)徒倒過三個手里拿著殺豬刀的屠夫。
除了黑豹外,他從來也沒有把別人看在眼里。
可是他一腳踢出后,就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個可怕的對手。
這七八年來,他身經(jīng)大小數(shù)百戰(zhàn),打架的經(jīng)驗當(dāng)然很豐富,縱使在狂怒之下,還是能分得出對方的強(qiáng)弱。
他看見羅烈的人忽然間就已憑空彈起,落下去時已在兩丈外。
紅旗老幺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qiáng)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現(xiàn)在,他已看出這個人絕不是為了杜青文而來的。
像這么樣的高手,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找人打架,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只要一出手,就沒有打算讓對方活下去。
他開始仔細(xì)打量羅烈,最后終于確定他非但不認(rèn)得這個人,而且從未見過。
“你剛到這里?”他忽然問。
“不錯。”羅烈目中露出贊許之色,一個人在狂怒中還能突然鎮(zhèn)定下來,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們之間,有沒有仇恨?”
“沒有。”
“你要找的人真是我?”
“不錯,是你。”羅烈笑了笑:“這半個月來,你至少有十天晚上在這里。”
紅旗老幺的心沉了下去:“你既然已注意了很久,今天想必不會放過我,是不是?”
羅烈嘆了口氣:“你在那女人面前就像是個呆子,我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這么聰明的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
“至少也得打斷你的一條腿。”他問得干脆,羅烈回答也同樣干脆。
“你為了什么?為了我是黑豹的兄弟?”
羅烈笑了。
他開始笑的時候,紅旗老幺突然大喝一聲,凌空飛撲了過去。
他并沒有真的打算要問羅烈為什么。
他自己殺人時,也從不會回答這句話的,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而殺人。
這次羅烈沒有閃避,反而迎上去。
紅旗老幺的拳擊出,但羅烈的人卻已從他肋下滑過,反手一個肘拳,打在他脊骨上。
他倒下,再躍起,右拳怒擊。
可是羅烈已夾住他的臂,反手一擰,他立刻聽見了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
一種令人只想嘔吐的聲音。
他沒有吐出來。
羅烈的另一只手,已重重的打上了他的鼻梁。
他的臉立刻在羅烈鐵拳下扭曲變形,這次他倒下去時,也已不能再站起來。
很可能永遠(yuǎn)也不能再站起來。
現(xiàn)在正是午飯的時候。
一只手伸進(jìn)來,捧著個食盒,里面有一格裝滿了白米飯,其余的三個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蝦、熏魚、油豆腐、小排骨,和一只雞腿,兩只雞翅膀。
這些都是波波平時最愛吃的菜。
只有黑豹知道波波喜歡吃什么,這些難道都是黑豹特地叫人送來的。
不管怎么樣,他心里至少還是沒有忘記她。
波波的心卻又在刺痛。
黑豹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她對黑豹究竟是愛?還是恨?
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
她并沒有去接食盒,卻將自己的身子,盡量緊貼在門后的角落里。
“飯來了,你不吃是你自己倒霉。”
門外有人在說,聲音很年輕。
波波不響,也不動。
托著食盒的手縮了回去,卻有雙眼睛貼上了窗口。
他當(dāng)然看不見角落里的波波,只看見了間空屋子。“關(guān)在里面的人難道已逃走?”
這雖然絕沒有可能,但他卻還是不放心。
他的責(zé)任太大。
波波若是真的溜走了,他只有死,是怎么樣死法,他連想都不敢想。
門外立刻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波波連呼吸都已經(jīng)停頓,但心跳卻比平時加快了好幾倍。
門已開了。
一個人手里握著根鐵棍,試探著走了進(jìn)來,還沒有回頭往后面看。
波波忽然從后面用力將他一推,人已靠在門上,“砰”的,關(guān)住了門。
這人好容易才站穩(wěn),回過頭,吃驚的看著她:“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有意思。”波波用自己的身子頂住了門,看著他。
他也跟小白一樣,是個不難看的年輕人,看來并不太狡猾,也并不太兇狠。
也許正因為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才會被派到這不見天日的地窖里,做這種無足輕重的事,若是兇狠狡猾的人,早已“竄上”了。
波波看著他,忽然笑了。
她的臉雖然已青腫,而且很臟,可是她笑起來,還是那么甜蜜,那么可愛。
波波本就是個甜蜜可愛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遲疑著,終于回答:“我叫蔡旺,別人都叫阿旺。”
“阿旺。”波波吃吃的笑了,又道:“以前我有一條小狗,也叫做阿旺,我總是喜歡抱著它,替它洗澡。”
阿旺已漲紅了臉:“你讓開路,我出去端飯過來,飯還是熱的。”
“你站在那里不準(zhǔn)動。”波波忽然板起了臉:“否則我就要叫了。”
“你要叫?叫什么?”阿旺不懂。
波波道:“我把別人都叫過來,說你闖進(jìn)這屋子里,關(guān)起門,要強(qiáng)奸我。”
阿旺的臉色變了。
他當(dāng)然知道波波和黑豹的關(guān)系,無論誰動了黑豹的女人,那種可怕的后果他也知道。
波波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忽又笑道:“可是你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guī)拙湓挘揖妥屇阕摺!?p/>
阿旺嘆丁口氣。
他并不會對付女人,也不會打女人,尤其是波波這種女人。
波波已開始問:“你當(dāng)然不是一直都在這下面的,上面的事,你當(dāng)然也知道一點。”
阿旺只有承認(rèn)。
波波咬著嘴唇,試探著問道:“你在上面的時候,有沒有聽人說起羅烈這名字?”
阿旺居然一點也沒有遲疑,就立刻點點頭:“我聽過。”
他顯然還弄不清黑豹、羅烈和波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
波波的眼睛立刻發(fā)出了光。
“你幾時聽見的?”
“今天早上。”
“你聽見別人在說他什么?”波波的心,跳得更快了。
阿旺道:“我聽說今天中午有個很重要的客人要來,他好像就姓羅,叫羅烈。”
他顯然也弄不清黑豹為什么要請這客人來的,紅旗老幺被抬回來的時候,他已下來了。
“今天羅烈要來?”波波的心卻已沉了下去。
阿旺又點點頭:“聽說是來吃中飯的。”
波波握緊了手,指甲已刺入肉里:“是黑豹請他來的?”
“不錯。”阿旺道:“聽說他十二點來,現(xiàn)在已過了十二點,他想必已在樓上。”
波波的背脊在發(fā)冷,全身都在發(fā)冷。
難道羅烈還不知道黑豹在怎么樣對待她?難道黑豹已使他相信他們是朋友。
他們本就是像兄弟一樣的好朋友。
羅烈還沒有看到真實的證據(jù),當(dāng)然不會相信黑豹要出賣他,更不會相信一個瞎子的話。
她知道羅烈對黑豹的感情,知道羅烈一向很重視這份感情。
可是她也知道,羅烈只要一走進(jìn)這屋子,就休想再活著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他已經(jīng)來了?”波波勉強(qiáng)控制著自己,不讓聲音發(fā)抖。
“好像是的。”阿旺道:“我剛才聽見上面有人說,‘客人已到,要準(zhǔn)備開飯了。’”
他顯然不知道這是件關(guān)系多么重大的事,所以又補(bǔ)充著道:“而且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忙,本來應(yīng)該下來換班的人,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
上面的人當(dāng)然很忙,黑豹想必已集中了所有的人,準(zhǔn)備對付羅烈。
波波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結(jié)實的乳房。
阿旺又吃了一驚。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可是他不敢多看。黑豹的女人,非但沒有人敢動,連看都沒有人敢多看一眼的。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阿旺扭過頭,聲音在發(fā)抖。
波波冷笑道:“我正想問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撕開我的衣裳?”
“我?是我撕開了你的衣裳?”阿旺更吃驚。
“當(dāng)然是你。”波波冷笑著:“難道我還會自己撕開自己的衣裳,讓你看我?”
阿旺怔住。
這種事幾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別人當(dāng)然更不會相信他的話。
波波又道:“我現(xiàn)在若是將別人叫來,你想結(jié)果會怎么樣?”
阿旺連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我?”
他的臉上幾乎已沒有人色,聲音抖得更厲害。
波波板著臉,冷冷道:“我不但要害你,而且要害死你。”
“為什么?”
“不為什么,也許只因為我喜歡害人。”波波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聲音又變得很柔和:“可是你假如肯幫我一個忙,我就饒了你。”
“你問我的話,我已全告訴你。”阿旺苦著臉道:“你還想要我干什么?”
“要你幫我逃出去。”
阿旺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你要我?guī)湍闾映鋈ィ磕恪恪阋欢ㄊ钳偭恕!?p/>
“我沒有瘋,我清醒得很。”
阿旺道:“那么你就應(yīng)該知道,沒有人能從這里逃出去的。”
“以前也許沒有人能逃得出去,但今天卻不同。”波波說。
“有什么不同?”
“今天上面的人都在忙著招呼客人,連應(yīng)該來換班的人都沒有來。”
阿旺已急得滿頭冷汗,“絕對不行。”
“絕對不行!”波波又在冷笑:“難道你想死?”
阿旺不想死,他還年輕。
波波冷笑道:“你也該知道,現(xiàn)在只要我一叫,你就只有死路一條,無論你怎么分辯,黑豹都不會饒了你的,他是個怎么樣的人,你也應(yīng)該知道。”
阿旺當(dāng)然知道。
現(xiàn)在黑豹要殺一個人,就好像殺一條狗一樣,根本用不著什么很好的理由。
阿旺用手背擦著汗:“就算我想要放你走,你也走不了。”
“是不是因為這里還有別人在看守?”
阿旺點點頭。
“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人?”波波又問。
平時看守的人并不多,因為這里根本用不著太多人看守。
“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阿旺道:“可是其中有一個叫老鐵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根本不是他對手。”
波波道:“假如我有法子對付他呢?”
阿旺還是在搖頭:“就算你有法子對付他,就算你能走出這種地方,也沒有用。”
“為什么?”
“因為這地窖的出口,就在客廳旁邊,我們一走出去,立刻就有人發(fā)現(xiàn)的。”阿旺苦笑道:“所以就算我?guī)土四氵@個忙,我也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黑豹和那姓羅的客人,現(xiàn)在都在客廳里?”
“有客人來的時候,飯一向都是開在客廳里的。”阿旺老實回答,他也還沒有真正摸清波波的意思。
波波忽然笑了笑,道:“難道你以為我是真的想逃出去?”
“你不是?”阿旺更不懂了。
波波說道:“我只不過想上去找黑豹,告訴他,我已經(jīng)立下決心不跟他斗了,決心要好好的跟著他。”
“你為什么不等他下來呢?”
“他現(xiàn)在還在氣頭上,說不定不肯下來的,可是只要一看見我,我再跟他說幾句軟話……”波波嫣然一笑:“你應(yīng)該知道他還是喜歡我的,否則就不會特地要你送那幾樣我喜歡吃的菜來了。”
這一注她沒有押錯。
看阿旺的表情,波波就知道那些菜果然是黑豹特地關(guān)照人送來的。
她心里突然又涌起了種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她不愿再想下去。
“所以只要我能見到他,就沒有事了,你非但不會死,而且一定還有好處。”
阿旺遲疑著,顯然已有點動心。
他并不是個很有理智的人,也并不會作正確的判斷,事實上,他根本就沒什么頭腦。
有頭腦的人,又怎么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里,做送飯的工作。
波波一步也不肯放松:“你幫了我的忙,我當(dāng)然也會幫你的忙,黑豹既然喜歡我,我在他面前說的話當(dāng)然會有效。”
她微笑著,道:“所以只要我能上去,你也就有機(jī)會“竄上”了,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當(dāng)然想得通這道理。”
越笨的人,越喜歡別人說他聰明,這道理也是顛撲不破的。
阿旺眼睛里果然發(fā)出了光,卻還在遲疑著:“可是老鐵……”
波波突然大叫:“救命呀,救命……”
阿旺臉色又變了。
幸好波波又壓低聲音解釋:“他們一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對付。”
這句話說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她的人一倒下,門就開了。
一陣腳步聲響過,外面果然有兩個人沖了進(jìn)來,一個人身材又矮又壯,
顯然就是老鐵。
他看了看倒地上的波波,厲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話是問阿旺的,但他的眼睛,卻還是盯在波波的乳房上。
很少有人看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
阿旺的臉色發(fā)青,吃吃道:“她……她好像突然病了。”
老鐵冷笑,道:“是她病了,還是你病了?”
“我……我沒有病?”
老鐵道:“你若沒有病,怎么敢打她的主意?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他果然以為阿旺對波波非禮。
站在門口的一個麻子,眼睛也盯著波波的胸膛,冷笑道:“看不出這小子長得雖老實,膽子卻不小。”
老鐵道:“你先帶他出去看住他,我問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麻子還在暈迷著,留在這里面的人,多少總有點便宜占的。
波波的胸膛,現(xiàn)在就像是個完全不設(shè)防的城市,要占領(lǐng)這城市并不困難。
麻子雖然不愿意,但老鐵顯然是他們的老大,他不愿意也不行。
他只有將一肚子氣出在阿旺身上,走過去伸手就給了阿旺個大耳光。
“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跟我走?”
阿旺垂著頭,走出去。
他也有一肚子氣,可是他還不敢動手。
等他們走出去,老鐵的眼睛里已像是要冒出火來,俯下身,伸出了手。
波波動也不動,就讓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乳房。
無論誰都難免偶爾被狗咬一口的。
老鐵整個人都軟了,但兩腿間卻有個地方,起了種明顯的變化。
波波突然用出全身力氣,飛起一腳,向他這地方踢了過去。
老鐵一聲慘呼,整個人立刻蝦米般彎了下去,用手捧住那地方。
波波已跳起來,按住他的頭,用膝蓋撞上去。
這次老鐵連慘呼都沒有發(fā)出來,他暈過去時,臉上就像是倒翻了瓶番茄醬。
第一聲慘呼時,麻子剛押著阿旺走到通道盡頭。
聽見這聲慘呼,他立刻轉(zhuǎn)身奔回。
但這時才阿旺已從靴筒里抽出柄匕首,一下子從他脊椎旁的后心上刺了進(jìn)去。
阿旺雖然并不是兇狠的人,但畢竟已在這圈子里混了兩年。
要怎么樣用刀,他早已學(xué)會。
何況他對這麻子懷恨已不止一天,有一天他睡著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這麻子竟在解他的褲帶。
他本就是個不難看的小伙子,男人本就不一定喜歡女人的。
麻子倒下去時,波波已奔出來。
阿旺拔出了刀,看見刀上血,手才開始發(fā)抖。
波波知道現(xiàn)在他正是最需要鼓勵的時候,立刻趕過去握住他的手:“想不到你是這么勇敢的人,我一定永遠(yuǎn)忘不了你的。”
阿旺果然笑了,笑得雖勉強(qiáng),卻總是在笑:“我也想不到你真能對付老鐵。”
波波嫣然道:“你若以為我是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人,你就錯了,我也有兩下子的。”
她對自己的身手,忽然又有了信心,覺得自己多多少少總可以幫羅烈一臂之力。
她拉緊了阿旺的手:“我們快上去。”
阿旺點點頭,眼睛忍不住往她胸膛上看了兩眼:“你的衣服……”
波波嫣然道:“你替我拉起來好不好?”
阿旺的臉又紅了,正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替她拉上衣服。
就在這時,突然有寒光一閃。
一柄斧頭從后面飛過來,正好劈在阿旺的頭頂上。
鮮血飛濺而出,紅得可怕。
阿旺也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fā)出來,就已倒下,倒在波波腳下。
波波的臉色也發(fā)青,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長著滿臉大胡子的人,正慢慢的走過來,手里還握住柄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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