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五十節(jié) 斗呂 （中）

六月里的正午，日頭如火爐一般烤人，兩位縣太爺剛出來便滿頭大汗，只好退到廊檐下躲避。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船只，呂縣令不悅道：“這個(gè)沈默，在里面弄一下就行了，干嘛還要跑出來顯眼？”

李縣令卻滿臉笑意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怕？”呂縣令撇撇嘴道：“我怕你們丟人。”話雖如此，但看到沈默沉穩(wěn)的樣子，他難免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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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小姐的座船正好駛到沈默所在的畫舫左側(cè)，她靜靜的坐在碧紗窗內(nèi)，出神的望著那艘畫舫，心不在焉的想道：‘那少年才十三四歲吧？比自己還小個(gè)三歲呢，怎么就這么聰明呢？’正想著，畫舫的簾子突然被挑開，一個(gè)身穿月白儒衫的少年，就這樣自然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少年皮膚白皙，身材瘦削，兩道濃眉下，有一雙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即使隔著碧紗窗，她仍能感受到那雙眼睛蘊(yùn)含的神采，是那樣的動人心魄。

“這就是沈默……”殷小姐小手輕撫朱唇，低呼一聲道。雖然之前從未見過他，但她沒有用‘吧’，而是直接用了肯定句。

“是啊，小姐。”畫屏十分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錯(cuò)吧？”

殷小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望著江風(fēng)中白衣飄飄的少年，許久才回過神來，幽幽道：“很好。”望著小姐妹幸福的笑臉，她的心中卻浮起隱隱的擔(dān)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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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沈默和好幾個(gè)男子出到甲板上，畫屏歡叫道：“快停船快停船，又有好戲看了！”外面的仆役正巴不得呢，當(dāng)即下錨停船，紛紛跑到右船舷上看熱鬧。

但見那沈公子將一個(gè)傳說中的透明琉璃瓶擱到一張圓桌上，然后手持另一個(gè)同樣的圓瓶，站在日頭底下，那持瓶的手還微微移動，就像在請神扶乩一般。

“這到底是干什么啊？”畫屏一頭霧水道：“跳舞嗎？”

殷小姐微微搖頭，更加專注的望著那個(gè)立在桌上的瓶子，雖然不知道沈默又要干什么，但她能看出關(guān)鍵在那個(gè)瓶子上。準(zhǔn)確的說，是在瓶子里的那枚銅錢……以及那根看不到但一定存在的絲線上。

當(dāng)她把這個(gè)推斷講給畫屏聽，畫屏傻傻道：“總不會是想把線弄斷吧……”說著便咯咯笑道：“那他就是神仙了。”

話音未落，就看見那瓶內(nèi)似乎升起一絲黑煙，緊接著又聽到‘叮當(dāng)’一聲，那枚制錢便消失不見了，應(yīng)該是掉落瓶底。

絕大部分看清這一幕的人都張大了嘴巴，剩下的則一直沒閉上過。

殷小姐屬于前者，畫屏屬于后者，但現(xiàn)在看來，效果是一樣的。兩人驚訝的合不攏嘴，對視一眼，齊聲道：“他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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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遠(yuǎn)觀者尚且如此，那些在畫舫上近看的人們，則只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們眼睜睜看著那瓶中的絲線突然從中段自燃燒斷，而沈默自始至終沒有靠近那瓶子三尺之內(nèi)，只是舉著那個(gè)裝了水的瓶子站在一邊而已。

大伙感到后背一陣涼颼颼，真是消暑降溫啊。

‘叮鈴’一聲，那制錢落到了瓶底，也把眾人從震驚中拉了回來。

沈京最先回過神來，咋舌道：“這是咋回事啊？”

王老虎接著道：“這戲法咋變的？”

侯縣丞呆呆道：“請三太子附體了吧？”

呂縣令則緩緩道：“妖怪？”

還是年紀(jì)大的李縣令閱歷最豐富，十分沉穩(wěn)道：“不，是神仙！”

沈默本想裝神弄鬼一下，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但見到這些人反應(yīng)如此強(qiáng)烈，只好放棄了這個(gè)想法，苦笑一聲道：“不要胡思亂想，這不過是學(xué)生從書上看來的法子而已。”

眾人這才松口氣，李縣令大感得意道：“你這孩子，看書太雜了。又是哪本書上看到的啊？”

“回先生的話，西漢的淮南萬畢術(shù)中說‘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這是存在這一世記憶里的東西，是以沈默回答的十分流利。

“什么？用冰引火？”眾人吃驚道，他們只聽過‘冰火不相容’，卻沒聽過‘冰能生火’，不由望向二位進(jìn)士老爺，希望他們能辨一下其中的真?zhèn)巍?p/> 呂縣令暗暗臉紅，這本書他只聽說過，卻沒有看過。其實(shí)這本書并不是什么孤本殘本，在紹興城的書店里就能買到。只是呂縣令苦讀寒窗數(shù)十載，一心只讀圣賢書，全部精力都送給了四書五經(jīng)，送給了偉大的科舉事業(yè)，哪有閑心讀那些雜七雜八的書籍。

其實(shí)李縣令當(dāng)年也是一樣，只是他這些年不上班讀了很多書，對這句話還是有印象的，微微沉吟問道：“不錯(cuò)，卻有這句話，不過書上說‘削冰令圓’，你可沒有拿冰啊。”

“先生容稟。”沈默微笑解釋道：“所謂削冰令圓，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gè)透明的弧面罷了。學(xué)生現(xiàn)在用盛滿水的透明圓肚瓶，效果也是一樣的。”

“就用這個(gè)瓶子引火？”李縣令吃驚道：“這是怎樣一個(gè)道理呢？”

“正午太陽光本身就毒辣無比，在經(jīng)過這瓶子時(shí)光線又匯聚到一點(diǎn)，便相當(dāng)于把熱度增加了好幾倍。”沈默用盡量平實(shí)的詞匯解釋道：“將這個(gè)點(diǎn)移到棉線上，棉線受熱不住，便燒著了。”

人們不由發(fā)出一陣‘哦哦’聲，雖然基本上沒聽明白，但還是佩服得連連贊嘆。

沈默滿以為他們會搶著試試光點(diǎn)的熱度，誰知根本沒人在意……其實(shí)他們也不太關(guān)心這是為什么，有熱鬧看便可以了，管他能不能聽懂了，有明白的就行。

這時(shí)李縣令哈哈笑道：“呂老弟還是輸了，快快擺桌請客吧。”畢竟對方是一縣之尊，不能輕易折辱啊。

呂縣令苦笑一聲道：“愿賭服輸，”說著對侯縣丞道：“把那姚長子帶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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